清螢望向對麵安靜的院落。
師兄正在閉關,無法消解她的不安。
清螢長長呼出口氣,儘力讓自己浮躁的情緒穩定下來。
隻要耐心等待兩日,隻要兩日。
她就會迎回全盛的師兄,美好的未來近在眼前。
“加油!”
清螢握拳給自己打氣,腳步輕快地返回屋內。
點亮燭火,練習化妝!
她可是要琢磨琢磨,什麼樣的妝容最配花冠呢。
……
婚期恰逢大年初一,他們的婚禮集祭祀慶典於一身,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學習謝卿辭嚴謹認真的態度,清螢也給自己做了新娘修行規劃。內容其實也不止新娘修行,連婚禮現場策劃,宴會擺桌之類的她都一並考慮了。
一大早,清螢便抱著自己的工具,在石桌上鋪開塗畫。
師兄今日就出關了,她想儘量在早上完成準備工作,到時候他們可以處理更重要的事情。
“清螢姐姐,清螢姐姐!”
就在此時,院外傳來采采的呼喚聲。
清螢思緒中斷,疑惑抬眸:“怎麼了?”
這兩日沒有要事,采采不會來打擾她。
“村裡有商隊路過,要不要去看看?”采采擠眉弄眼道,“我看到有不少漂亮的擺件……裝飾一下?”
清螢忍不住笑起來,嗔她一眼。
這丫頭是暗示她裝飾婚房呢。
有一說一,家具陳設方麵,整個天穡村都偏向簡陋,不少百姓都是折返舊城廢墟,回收舊物再利用。
自建村以來,村裡的工匠活就沒停過,然而就這也隻能保證每家目前都有基本家具而已。
“我看好多人都去了,咱們也去看看吧?”采采向往地說道,“劉姐跑得快,專門說要把好看的大件留給你壓嫁妝呢。”
清螢詫異:“嫁妝?”
采采:!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吞吞吐吐道:“百姓感念你和謝仙君辛苦,想湊錢給你們買個大件隨禮。”
“這怎能讓百姓破費。”
清螢立即站起來,讓采采帶路,準備勸阻百姓的好意。
路上清螢熟練地詢問:“那商隊是什麼來曆?”
如今她們都有了些管理經驗,清螢的疑惑提防也很自然。
天穡大災,方圓千裡皆能看見,災後慘狀更是在外界傳得滿天飛,什麼說法都有,然而就在這檔口,居然有商隊敢來做買賣?
“這商隊是從南厭部洲來的,關牒齊全,我都看過,”采采很細心,這些她都有留意,“商隊裡有幾個修行者護衛,不過神木大人一直盯著,不怕他們搞事情。”
清螢頷首,她對采采辦事很放心。采采十四歲可比她的十四歲強多了。
她目光掃過道路兩旁的民居,如今這裡已不複褐色土地上矗立光禿禿土屋的景象,無論哪戶庭院,院牆外都能看到朦朧的綠葉。
這些都是神木的延伸。
——蘇木戾氣祓除,但經驗教訓還是記得的。
采采道:“我讓他們在村外三裡的山坡下交易,進村還是有些不放心。”
清螢頷首:“商隊說什麼了麼?”
“沒有,他們很配合,就是想發財。”采采聳肩,“價格確實貴,但咱們也不缺錢。”
天穡舊城的無主財寶遍地都是。
之前天穡村的百姓還不敢返回挖掘,但如今有了神木庇佑,隻要出村前在神木下說明自己的去向,並誠懇祈求保佑,基本不會出岔子。
此時兩人已接近了不遠處的小集市。
集市人頭攢動,人聲鼎沸。
離得這麼遠,清螢都能聽見某位大哥情急下的叫喊:“你這貨——你這太貴咧!”
清螢唇邊不由無聲微笑,她喜歡這樣的生活氣息。
清螢環顧整個集市,這裡是小土坡下的平地,暫時沒有草木生長,商隊便以馱貨物的牲畜劃分區域,就地搭上石頭木板擺攤,此時每一個攤位前都擠滿了人。
她和采采繞著整個商隊走了一圈,因為用了隱匿法術,普通百姓沒有發現她們。
走到一半時,商隊首領追上。
“不知清螢仙子前來,有失遠迎。”
商隊首領是個大胡子中年人,姓郭,人稱郭頭領。他身材乾瘦有禮,皮膚因長年風吹日曬而黝黑粗糙,但笑容真誠,很有感染力。
是個金丹期修士,善用刀,他用了特殊手段發現隱匿行蹤的二人,不過靈寶沒有感覺到他的惡意。
清螢收回目光,微笑禮貌道:“不過是百姓謬讚,不敢當。”
郭頭領顯然已經打聽過她們情況,立即笑道:“哪裡哪裡,二位仙子的善舉,我在五百裡外都聽人傳遍啦。為了恭賀清螢仙子新婚大喜,不才正有大禮奉上。”
不顧清螢婉拒,郭頭領示意兩個商隊夥計將禮物搬來。
那是個一人高的櫃子,蒙著紅綢看不清樣子,但兩名煉氣期體修都搬得如此吃力,想來櫃子上定彆有乾坤。
郭頭領笑眯眯的:“都是常往來的朋友,隨禮不是很正常麼?”
清螢沒有接受他的套近乎,微笑道:“實在朋友自然要常往來。”
采采笑吟吟打岔,活躍有些尷尬的氣氛。
——來的路上她們已經商量好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可以長期合作,但不能讓商隊撈錢平白占百姓便宜。
郭頭領也是久經風雨,聽到清螢略顯青澀直白的表達,他無奈一笑。
“自不會欺瞞仙子。”
他示意兩人隨便走隨便看,他隻在一旁解說奉陪。
清螢繞著整個商隊走了一圈,始終沒有檢測到敵意,這才放心。
考慮到需要交易年貨的百姓頗多,清螢給了三日的交易時間。
三日期滿,商隊走人。
“一定配合!”郭頭領笑眯眯道,“這邊還有些金銀珍寶,都是女修仙子喜好的搶手貨,您要不要看看?”
清螢婉拒了他的邀請,她事務頗多,暫時沒有閒情。
“隻最後一事。”郭頭領無奈笑道,“千裡之內儘是黃沙,商隊裡已無多少水分,不知可否選派人手進村補水?我們可以付錢。”
清螢眸光微凝。
她視線在郭頭領真誠的笑容上停留一瞬,隨後道。
“好啊,不過無需各位辛苦,我們出人把水挑出來。”
“可以驗毒。”
郭頭領皺眉:“為何不能入村?我們隻派二人,你們選也行,這樣更方便些。”
清螢麵露歉意。
“因為村中有化神修士正在閉關突破,外人不便打擾。”
郭頭領立時閉嘴。
*
“清螢姐姐,送水任務就交給我吧。”采采說道,“正好我也能督查他們。”
“好。”
采采壓低嗓音:“不過為什麼不讓他們進村?他們有問題麼?”
平時村裡也有不懂事的嬰童哭鬨,她從未見清螢姐姐訓斥苛責。
清螢不便講述自己內心的不安,便道:“穩妥起見,防範萬一。”
采采覺得有道理,也沒說什麼。
三十多個健壯男子,人人佩刀,確實容易出事。不過天穡村如今有他們在,也不會出事啦。
兩人在門口分彆,清螢舒了口氣。
“呼。”
其實她不是很適應所有人的責任都壓在自己頭上,也不喜歡管事情,總覺得麻煩。
尤其在孤身一人時,這種煩悶的壓力感便更強了。
再度望向對麵靜悄悄的院子,清螢癟了癟嘴。
謝卿辭閉關修行,靈力便將這座院子徹底包裹起來以作防護。
她安靜感受此刻的心情。
內心空落落的,仿佛有細小蟲蟻窸窸窣窣地啃噬內心,刺刺的微痛。時間久了,便讓她忍不住想深深吸口氣。
擔心影響到他,清螢此前連靠近都沒有靠近過。如今接近約定之時,她才終於忍耐不住走到院前。
還婚前焦慮?她一點都不焦慮了。
師兄隻需消失兩天,她的心裡腦海裡就隻想著他。
她伸出手,手指在觸碰到靈力結界時停下。
她心裡更堵得慌。
此處四下無人,她輕聲道:“我想你啦。”
“怎麼婚禮隻讓我一個人準備?”
“我給你說我可累可焦慮,一點也不想結婚了。”
“出不出來?再不出來我就……”告訴大家大年初一都彆來了。
但話說一半,她又覺得過分,便收了回去。
“之前我還疑心,我是不是不喜歡,不想結婚,現在才知道……”
師兄消失兩天她就受不了了。
清螢抬眼口氣,整理表情準備回院子。
讓自己忙起來,忙起來就不會想師兄了。
然而——
“才知道什麼?”
清冽的嗓音在她身前響起。
清螢驚喜抬頭,發現謝卿辭不知何時已站在院門前,那雙黑眸正望向她。
她許久未曾見過這樣的謝卿辭。
眉眼凜冽明亮,神色冷淡,仿佛水墨工筆。
笑容在少女唇邊綻放。
“師兄!”
小姑娘彈射起步,直接撲進謝卿辭懷裡。
謝卿辭穩穩接住了她。
“身體好沒好?讓我檢查一下。”
“好了。”
得到安心回答,清螢頓時開始表達自己的強烈情緒。
什麼叫小彆勝新婚?
隻見她兩手上下亂摸亂撲騰,謝卿辭試圖按住,但少女的手就像靈活的小魚,根本不聽指揮,總靈活地鑽出桎梏,繼續在他身上折騰,把他的衣衫全部揉亂了。
——大概這也和他抵抗意誌不甚堅決有關。
劍修眼角眉梢的冷淡瞬間褪去,原本準備好的言語也派不上用場。
比如他想問的:那兩句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但在清螢的熱情麵前,沒聽完的言語都變得不重要了。
清螢臉頰在謝卿辭懷裡猛蹭,她深吸氣,熟悉的鬆雪香——
“我宣布,我又想成親了!”
謝卿辭:“什麼意思?”
清螢嘀嘀咕咕:“這兩天就我一個為婚事忙得團團轉,然而付出那麼多,新郎摸也不給摸,碰也不給碰,連句話都沒有。”
謝卿辭解釋:“我在閉關。”
清螢悶悶道:“我在撒嬌。”
謝卿辭了悟:“明白。”
他抓著清螢的手腕,放到自己胸前,言簡意賅道:“繼續。”
清螢:……
不愧是師兄,真有你的哈。
她繼續嘀咕:“區區兩天,就叫我原形畢露。”
她還以為自己頭腦清醒,不想擺脫單身狀態結婚呢。
謝卿辭摸了摸她的發頂:“無妨,我回來了,我與你一起。”
謝卿辭平和溫柔的言語說得清螢心裡暖暖的,卻又堵堵的。
她撒嬌還沒撒夠。
但這樣直說會不會顯得無理取鬨?
清螢腦筋轉了轉,想到一個高情商說法。
她有氣無力道:“現在還不行,師兄力還是補充不足,沒力氣乾活。”
隻是乾活有點太生疏了。
她亡羊補牢地補充:“沒動力檢查你的痊愈情況,沒動力問候你,沒動力規劃婚事——你乾嘛?!”
謝卿辭將清螢打橫抱起,直接進入她的院子。
清螢掙紮了一下,謝卿辭抱得很緊,她沒掙紮動。
“乾嘛乾嘛?”
他溫和道:“不是沒動力麼,給你補充力量,也方便你了解我的痊愈情況。”
他的目光掃過角落的綠意:“外麵不甚方便,入內細說。”
清螢警鈴大作,再度掙紮。
“我師兄力夠了,我不用撒嬌了,哎——”
但師兄很寵師妹,表示累了一天的她無需自己行走,由他代勞便可。
……
此時,采采對身旁的綠葉說道:“事情我都處理完了,我去給清螢姐姐說一聲。”
蘇木剛剛複蘇,不能長時間化形,但村裡的綠葉儘是他的耳目,她和葉子們說話也是一樣的。
然而她麵前的葉子卻拚命搖晃。
“不行?”采采疑惑,“為何不行?”
蘇木遲疑後道:“……謝仙君出關了。”
采采驚喜:“那出關了不更要賀喜麼?”
蘇木再度沉默。
半晌,他委婉道:“小彆,勝新婚。”
小彆勝新婚?
采采納悶。
清螢姐姐和謝仙君,到底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