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太後帶了大長公主去見太上皇文和帝。
不僅帶了大長公主,還帶了小皇帝趙越和女兒蘭喜公主趙淺。
自從趙存晞被廢, 趙越登基, 雙全又回到了養和宮照顧文和帝。
或許是再不用為國事操勞,也無人再在他身邊各種謀算, 且雙全又跟在他身邊多年,忠心耿耿不說, 也最懂得他的心思, 所以文和帝被照顧得很好, 這一年來病情竟然還慢慢好轉了許多,雖然仍不能下床行走, 但也能讓人推著去花園坐坐,曬曬太陽,和雙全說說話, 回憶回憶一下往事了。
幾人去到養和宮之時, 文和帝正坐在特製的輪椅之上被雙全推著,兩人正在梅花樹下說著話。
此時正是梅花盛開的時候,雙全慢慢推著文和帝,時而傾身低頭和文和帝說話, 時而又指著遠處說著什麼。
兩人皆已是年近花甲,這幾年又經曆了重重事故,此時皆已是白發蒼蒼。
就這樣看過去, 畫麵溫馨又美好。
馮太後卻看得厭惡。
因為這幅畫麵讓她憶起無數個畫麵,文和帝和廢後容氏恩愛的場景,和廢後容氏還有廢太子趙緒一家夫妻情深, 父慈子孝的畫麵。
而那時他們一家是什麼情形呢?
婆母被陷害毒殺,丈夫也中毒纏綿病榻,受儘折磨,自己每日裡提心吊膽,怕丈夫和兒子被害死,怕女兒被推出去和親......受宮人冷待,日常用度被克扣那簡直就是不值一提了。
可真相大白之後,廢後容氏受了懲罰,廢太子趙緒受了懲罰,但文和帝卻還是被人尊貴的供著,好生服侍著,享受著餘下的時光,明明,這個人才是那個背後真正的罪魁禍首。
馮太後轉頭看了一眼大長公主,見她神色悵惘甚至帶了些回憶的溫柔,看不出半點怨色,心頭就是一哂。
或許這位是憶起了少時和文和帝那些曾經美好的時光吧?
畢竟他們值得回憶的美好日子真的很多。
馮太後微微諷刺的想。
這位公主還真是被她的父皇母後養得太好了。
她幼時得到的愛太多,太滿,大約心也被養得很寬?......
她這一輩子都習慣站在高處施舍彆人......文和帝,英國公府......不過就是慣於慷他人之慨,但本應最該讓她付出之人她卻隻作不見,反是對仇人們施舍著她的寬容和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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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進到園中,有宮人遠遠看見了她們,就忙匆匆上前稟告了,雙全便推著文和帝轉了過來麵向她們。
馮太後這才帶著小皇帝,蘭喜公主並大長公主一齊走上了前去,一起給文和帝行了大禮。
文和帝見到他們一起出現似乎也有些意外。
趙越作為皇帝每隔上數日是會過來給他請安的,但大長公主和馮太後卻很少過來,就是蘭喜公主,他也很少見的。
他對這個孫女也就是還能認得罷了。
文和帝見到他們還挺高興,笑道:“都起身吧,今日怎麼都過來了?”
又看向大長公主,道,“福安,這些時日雙全給朕整理了一些父皇注釋過的典籍和手記,每日裡都讀些給朕聽,其中竟然有一本是寫著我們幾個的......很多記著你幼時的事,還有我們幾個讀書的事。福安,回頭你也拿回去看看,朕沒有想到,父皇會記著那麼多事。”
他幼時一直覺得他父皇並不愛他,關心他,讀了那些手記才知道自己錯了。
大長公主聽了他的這個話也有些震驚,當然說要看,甚至是恨不得立時能看到才好。
文和帝寬和的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好,我們現在就回去,讓人拿過來給你看看。”
馮太後冷眼看著他們兄妹互動。
就是一旁的蘭喜公主和年幼的趙越看著他們,眼神裡好像都滿是冷淡和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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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殿中,文和帝果然就讓人去尋那本建熙帝的手記。
待吩咐了下去,他這才看向馮太後,道:“馮氏,你今日和皇妹還有阿越他們一起過來,可是有何話要和朕說?”
雖說資質不算上佳,但他畢竟為帝幾十年,看人的眼色還是有的。
馮氏那副模樣,顯然就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馮太後跪下,道:“是的父皇。今日兒媳帶阿越過來,是有一事想要稟明父皇。”
文和帝看著她鄭重的樣子就笑道:“不必再行此大禮,有什麼事就說吧。”
其實他在位的時候,也一向寬和,對子孫和大臣們都少有疾言厲色之時。
馮太後道:“父皇,先時大長公主行經禦花園,見到阿越正在園中種植蔬果,覺得多有不妥,勸兒媳道‘陛下貴為天子,當以學業為重’,其實此言不單止是大長公主勸過,就是阿越的幾位老師,還有曾首輔等大臣亦曾勸過,道是阿越之行為實不合一國天子之為。”
文和帝皺了皺眉,道:“阿越年紀尚幼,貪玩些也實屬再正常不過,隻要好好教導......”
“不,父皇,”
馮太後打斷他,道,“父皇,阿越幼時在母胎曾經受毒,出生體弱,幾近夭亡,是何老太醫和一位大師說了,要讓阿越習稼桑,親土地,養生慢調才能保其平安長大,所以他是不可能改變的。”
“父皇,兒媳今日帶阿越過來,的確是有事要向父皇稟告。不過,兒媳以為,此事還是由阿越來和父皇說較為妥當。”
說完她就轉頭看向一旁站著的小皇帝趙越。
趙越收到她的目光,就也上前跪在了馮太後身旁,有板有眼的給文和帝行了一個大禮,這才道:“皇祖父,皇孫不才,身體和才能都不配帝位,隻是當時情況特殊,廢帝犯下大錯,再加上之前廢後和廢太子之事,大周將士和百姓已對我大周皇室極度失望和寒心。”
“彼時萬事皆以穩為妥,皇孫不得已,才以皇祖父和先祖母之嫡孫的身份暫時坐了這帝位。但我大周風雨飄搖,全靠攝政王叔穩定軍心,力挽狂瀾,平戰亂,撫百姓,定天下。現如今天下已初定,原本陷於戰亂和因為災荒而流離失所的百姓也漸次回歸家園,皇孫覺得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所以此次便想稟了父皇,讓天下歸本,禪位於攝政王叔......”
“你說什麼?!”
趙越此言一出,場上一片呆滯。
文和帝猛地站了起來,衝她大吼了一聲。
他自兩年前病倒,已經久未站立,這一刺激之下雖然站起,但也立即就又“砰”一聲摔了回去,嚇得雙全也是一下子跪了下去,扶著文和帝一邊“陛下”“陛下”的喚著,一邊幫他順著氣。
而大長公主也是震驚的看向了趙越。
就算她先時聽馮太後說話時已隱有預感,可此時直接聽到趙越說出,還是被驚住了......她心中一直擔心趙景烜會謀朝篡位,但也沒想過會是趙越會親口提出“禪位”......禪位?!
趙越才是個孩子,他懂得什麼?!
他能說出禪位,還不都是他身邊的人教的!
大長公主眼睛噴火的看向馮太後,道:“馮氏,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教陛下禪位?!你,你有什麼資格教他這個?!這是我們大周皇室的帝位,我們趙家的江山,豈是你說讓就讓,想讓給誰就讓給誰的?!”
馮太後轉頭看向大長公主,一改原先的莊重嚴肅,對著大長公主略帶了些嘲諷的冷笑道:“公主殿下,哀家是沒有資格,但長公主殿下難道就有資格嗎?”
她慢慢站起了身,同時拉了兒子小皇帝趙越也站起了身。
然後看著大長公主再冷冷道,“長公主殿下,您也說了,這是大周皇室的帝位,趙家的江山,剛剛說想要禪位的是我們大周的皇帝。陛下想要把他的位置讓給更能治理好這個國家的賢能,隻要是趙家的子孫,跟您又有何關係?”
“長公主殿下,您不會以為您將太上皇推下來帝位,廢了繼後容氏,廢了廢太子,再將趙存晞推了上去又廢了,來來回回的,這大周皇室的江山就由你說了算了吧?”
“你!”
大長公主氣得簡直呆住。
她不明白馮太後怎麼突然會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說出這麼一番大逆不道的話來。
“砰”一聲,一隻茶杯被掃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文和帝氣得打顫,他掃完茶杯就對馮太後怒斥道:“她說了不算,那朕說了能算嗎?你兒子的帝位是朕立的,他不想做,朕便另立他人即可,還輪不到他來讓給彆人......朕也同樣能賜死你這個替他人竊國的賊婦!”
“賜死我?”
馮太後冷笑,道,“父皇,您還是睜開眼睛醒醒吧。”
“我以為這兩年您被軟禁於此,早就應該看明白了,沒想到您其實還是活在過去,活在以為自己是手掌大權的陛下的時候碼?......賜死我?您當然可以做到,您不就是親眼看著廢後容氏毒死了母後,您的元後嫡妻,毒死了我的丈夫,您自己的嫡長子,在我孕期,也任由廢後和廢太子數次給我下毒嗎?所以,賜死我算什麼?我當然相信您會賜死我。”
文和帝近乎呆滯,他更是想不到這個一向低眉順眼近乎到懦弱的兒媳會突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但呆滯過後,他既大怒道:“來人,都是死人嗎?還不將這瘋婦給我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