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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殺的。
男人說完這句話後,室內陷入死一樣的寂靜。
聲音也消弭,動作也凝固。
兩個人皆是如此。
太宰治站在男人麵前,像古時龐貝城由火山灰澆築的活人雕像,紅圍巾青年的血肉之軀被封在裡麵,聞不到呼吸,也看不到思想。
男人則耐心等著。
分明是虛無詭異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臉龐,男人的臉色卻出奇地溫和,出奇地寧靜,帶著荷花微顫般的笑意。
那嬌軟的白荷映在他清亮的眸中,搖晃著隨意直起枝蔓,清透帶露的花瓣慢悠悠舒展綻放,透過蒙蒙的霧氣,旁觀這紅圍巾青年靜立的姿態。
“不。”
太宰治緩緩搖頭。
他嘴唇嚅動,僵屍般搖動脖頸,燙到腳一樣後退半步,乍然抬頭緊盯住他:“……不。”
鳶眸死死盯住黑眸,像看著一座巨大的史前怪物:“你、撒、謊。”
“……”詭異虛無的麵孔上,嘴角輕輕翹了一下。
太宰治又一次後退,瞳孔收縮成針尖:“你撒謊——!”
“……你不信啊。”男人依舊溫和地笑著,像最耐心不過的長輩,“可我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啊,太宰,要不你告訴我想聽到什麼答案,我照著你給的參考答案說,好不好?”
“你全在撒謊……你全在撒謊!……你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你居然真的、會被路德維希的性命安危威脅到?!!”
太宰治喃喃自語,繼而聲音越放越大,越放越大,大到吼叫出聲,大到聲音嘶啞,大到不給男人回答的機會……大到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說服自己。
“哦,我在撒謊。”麵孔虛無的男人重複一聲,訝異掠過,很快便是明了。
他明白太宰在想什麼了。
“是啊,太宰,”隻聽他溫和微笑,“我隻是一個替代了織田作的敵人,我連織田作都下得了手將他棄屍大海,路德維希區區一個和織田作相關的經紀人,我憑什麼要為他受你的要挾?”
男人持續微笑,直麵他虛無正臉的太宰治看不出他的表情,深處男人精神海內的安哥拉·曼紐,卻徹徹底底看清了男人霎那明了後的勝券在握。
“被你發現了呀,我在撒謊。”
“隻是太宰,在你的判斷中,我騙你的,到底是哪一句呢?”
“……騙子,”太宰治冷冷道,“你又在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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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維希。
太宰治在心中默念。
室內極具壓迫的氣場早已悄然散去,曾在男人眸中豔麗起舞的滔天怒火,也無聲消弭,仿佛從未存在。
男人的語言如此柔和,仿佛世上沒有什麼能讓他真正失態,可太宰治卻忘不了半刻之前,那讓他驚駭不已的可怖怒意。
眼前的這個人,這個在十數日非人極刑下,依舊從容如山、不改言語的男人,卻為了他剛剛播放的一段監控日常,一段路德維希的小視頻,爆發出那等窮儘的怒意。
說什麼“憑什麼為他受你的要挾”……男人的臉可以偽裝,身份可以偽裝,但他對路德維希的在意,卻決然貨真價實、無從作假!
乃至為了一句關於路德維希的要挾,就讓這個十數日來麵不改色的男人,一朝翻供。
是翻供嗎?
不,不是。
是——
“屈打成招。”
太宰治吐出這四個字,腦中有什麼漸漸明晰,他看著這方才柔和發問的男人,又一次,忍不住後退一步。
小腿顫抖,骨骼發軟。
仿佛前方被乖乖吊在鐵絲繩上的男人,是什麼可怕的洪水猛獸。
“屈打成招得到的供詞……簡直就是犯人被行刑者逼著,說下合適行刑者心意的謊言。”
——毫無可信度。
“可是、可是。”
太宰治竭力地喘息、竭力地喘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可是……誰準你為他屈打成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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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維希是織田作的經紀人,身為離織田作最近的人,太宰治甚至比織田作自己,要更了解路德維希在織田作在心中,占據著多麼重要的地位。
明知織田作對路德維希的看重,太宰治又怎麼可能拿路德維希的安危,去作為威脅他人的籌碼?……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又與主世界以孩子們的死為砝碼將織田作之助逼入戰局的森鷗外,有什麼不同?
已經被自己這個世界武裝偵探社的作之助當做敵人拿槍指過一次,太宰治絕不敢再一次,成為一個讓自己的那個織田作……厭惡的人。
所謂的“威脅”,也隻是永遠不會付諸實踐的“威脅”而已。
不……這隻是一場試探。
一場獲取證據的試探。
[保持理智……證據證據證據證據!]
——“太宰,除了這張臉,你還有多少證據,來證明我不是之前與你在一起的織田作?”
——“不需要彆的證據,你這張臉就是最好的證據。”
證據。
哈,證據。
——我果然得到了證據。
——隻是這證據,剛好與我多日來的所想,背道而馳。
“誰準你……”太宰治嘶聲重複,“為他、屈打成招?!”
如果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屈打成招,那他們倆的關係,一定重要得不能再重要。
在太宰治認識的所有人裡,交情好到能為路德維希做到這個地步的,也隻有他的織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