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都是腦力派,亂步卻一點也不想和太宰治說話,他跨步上前,氣勢洶洶,席卷的怒火之下便是提鞘欲砍——
太宰治躲也不躲,鳶眸平靜,吐字清晰:“江戶川亂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不是織田作之助?”
亂步動作陡止。
隨之用力更大,又迅又疾:“是又怎麼樣?!”
“亂步大人一早告訴你了,你就會信嗎?!”
“要是真的這樣,”亂步冷笑,聲音大極,“你為什麼偏偏就認不出來,他就是和你相處那麼久的‘織田作’?你為什麼偏偏就那麼害怕承認——”
“他不是織田作之助?”
亂步怒極,碧綠的眼睛通紅,又蒙上水光,他帶著泣音:“太、宰、治!是不是不管那個笨蛋重來一次、兩次、三次……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你都要到最後一刻,最後的最後,所有傷害都已做儘、所有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最後一刻,到那個最最無用、最最絕望沒有轉圜的最後一刻——”
“你才願意覺悟、你才願意認清自己,你才願意,對著那個斬斷全部退路重蹈覆轍的笨蛋黑發君,給他一個遲得不能再遲的、連溫度都讓他不再有能力感受的……”
“……擁抱?”
太宰治不閃不避,任由劇痛襲肩,木愣愣地看向亂步:“你說……什麼?”
什麼一次又一次、什麼重蹈覆轍、什麼連感受溫度的能力也沒有……他怎麼什麼都聽不懂?
亂步一擊命中,胸中的情緒沒有絲毫緩解,反而愈演愈烈。
刀鞘在空氣中尖厲呼嘯,卻在第二次即將命中時,又堪堪停住。
“算了……算了。”
亂步很低落地:“算了。”
“要是讓笨蛋黑發君知道亂步大人打了你,他肯定會為難吧……亂步大人才不要讓笨蛋黑發君為難。”
“你對不起的人又不是我,如果真的要打,也該讓笨蛋黑發君自己來動手,亂步大人哪有立場打你……”
“可是……嗚、笨蛋黑發君,這個笨蛋,哪裡會覺得自己被人對不起了啊。”
不僅不會覺得自己吃虧受了傷,還會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賺了呢。
——看啊,亂步步,我隻靠短短半個月來一點小小的不舒服,就換來了噠宰對我這個人的承認!看啊,亂步步,我是不是厲害極啦!
……哼,厲害個屁。
……好吧好吧 ,你厲害、你厲害,不要眼巴巴地看著亂步大人,亂步大人才不會被你的撒嬌迷惑!
“……”
江戶川亂步胡亂想著,一鬆手,刀鞘掉在地上,一屁股坐下,終於眼睛一眨,落下淚來:“笨蛋黑發君……嗚嗚嗚嗚嗚……你這個、你這個!”
——你這個一點都不懂得替自己委屈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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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步先生,你說的最後一刻是什麼意思?”耳邊太宰治情緒莫辨的冷沉聲音,“現在……是‘無法挽回的最後一刻’嗎?”
“……”
亂步不語。
最後、一刻。
“所以,是‘事情還沒有變得最糟’……還是、哈,”太宰治掩麵低笑,“還是……‘原來事情,還可以變得更糟’?”
“……”亂步呼吸一滯,空間內一頓死寂的沉默。
良久,亂步開口:“也可以是……‘一切,都有希望可以變得更好’。”
紅圍巾的青年沉默著,低笑了一聲。
“你帶他走吧,亂步先生。”
“如果事情有‘會變得更壞的可能’,那就讓他遠離我這個,隨時可能會傷害他的凶手。”太宰治一字一句,掌心滿是鐵鏽味的濡濕,指尖摩挲,似乎摸到了掌骨。
“我總覺得,我是一顆連續不斷爆炸的炸彈,平時的時候,炸彈上的彈片淬了毒,每一片都紮進他的身體。我從來自詡能輕易看穿人心,現在偏偏看不穿他——”
“不是他太複雜,而是他太通透。通透得誰都可以看得清他的目的,通透得誰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怎麼可能……還有這種簡單到極致的人?”
“他啊,總是單純地,隻是想要身邊的人快樂。”
“可人都是複雜的,誰都不相信像他這樣的人,一個武力無匹,心智強大,眾覽廣博,權機巧變,乃至品性都萬中無一的人,頂替身份來到眾人身邊,全無所圖,隻是想讓身邊的人快樂。”
“沒有人信。”
“明麵上的投入與產出不成正比,唯有陰謀論可以解釋。”
“包括我……曾經,我也不信。”
亂步聽著:“是呀……黑發君,之前失憶了。”
太宰治:“亂步先生,你看到我,就能想象到他失憶之前,遭受的都是些什麼待遇了。”
“可我……”
——我現在,還有什麼麵目,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像從前那樣,與他笑顏相對?
太宰治不再剖白自己的心理:“我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一張紙一旦被撕開,不管用上多麼好的膠水,曾經被撕開的痕跡,永遠都無法消除。”
“帶他離開吧,亂步先生,”他心如刀割,好像把自己心臟剖開來,剜出裡麵最重要的那塊嫩肉,交到彆人手裡,讓外人替他保管,“待在我這個凶手身邊,他每時每刻,都要活在煎熬和危險之中。”
——我前思後想,想出來唯一能對你好的辦法,就是讓我這個人,從你的生活裡,消失。
“讓他遠離我這個凶手,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大的著想。”,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