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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來到深秋。
氣溫一轉直下, 整個關東跟被人丟進了冰箱的速凍層似的,泛出濃濃的秋意。
這兩天愛麗絲都是一個人睡。因為安娜被鐮本力夫帶去了鄉下老家玩了。
愛麗絲也好想去滿是青草和小動物的鄉下玩,可愛麗絲還要上學, 她根本去不成。
為此她又哭了一場。
雖然[掉眼淚的藍眼睛洋娃娃]三天兩頭就能在吠舞羅裡見到一回, 但赤之氏族之中至今還沒有哪位無慈悲者能夠對她掉眼淚的模樣無動於衷。八田被她哭得心酸, 連忙安慰她說, 他們會多拍點照片, 還會寄很多伴手禮回來。
結果聽他這麼一保證, 愛麗絲哭得更傷心了,把臉埋在草薙的懷裡委屈地大喊“我再也不要和美咲一起玩了嗚嗚嗚”, 紮得八田美咲一顆心碎成了七八塊, 結果還被千歲洋嘲笑不懂小女孩的心思(最後當然是他們又打了起來)。
然後安娜抱著愛麗絲說“我不去了麗茲不要哭”,哭得稀裡嘩啦的小姑娘瞬間止住了哭聲。
她大概是哭得有點缺氧,整個人突然地傻住了,盯著安娜的臉看了一會兒,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姐姐在說什麼之後, 又開始大哭。
一邊哭一邊對安娜說對不起, 說自己沒有不想讓安娜出去玩,隻是一想到大家都不用上學,隻有自己要每天早起上學寫作業就很難過……
“安娜, 放心去吧。”草薙單手抱著嗚嗚哭泣的愛麗絲, 摸了摸憂心忡忡的安娜的腦袋, 將她往八田他們那堆推了推,“你要是真的不去, 麗茲今天可能會因為內疚哭到脫水哦。”
好嚴重!
但的確是愛麗絲能做出的事情!
安娜這才被說服。
她走得一步三回頭, 最後還是十束把安娜領走的。
而安娜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走後愛麗絲還是哭了很久。
畢竟世界上哪有會不喜歡出去玩的小狗狗呢。
讓她眼巴巴地目送彆人出去玩簡直是處刑級彆的難受。
一個人睡還有點喜歡踢被子的愛麗絲早上起床的時候連打了兩個噴嚏。
驚得草薙出雲連忙讓她喝了一大杯溫水, 又在校服外麵給她加了件看著就很厚的衝鋒衣。
“出雲……”又有向小熊發展的愛麗絲感覺自己被裹得慌。
尤其是咯吱窩, 襯衫、小毛衣、校服外套、衝鋒衣,好幾層布料卡在這裡,讓手臂甚至不能自然地貼到腿側。
“好厚……好熱……”愛麗絲抓了抓自己的毛衣領子,她不喜歡長毛毛貼在脖子上的感覺,怪癢的。
“不想穿……”她咕噥著。
“必須穿。”草薙拒絕得很乾脆,把她胡亂扯地歪歪扭扭的毛衣領子重新理好,“在學校也不準脫——今天你們沒有室外活動課,彆想拿這個當借口。”
愛麗絲癟了癟嘴,噘著嘴噢了一聲。
她又扒拉了一下自己的毛衣領,然後就被草薙戳了戳手背。
戳手背不疼,但愛麗絲一時間突然就有些生氣,把高腳凳一轉背過身誰也不想理。
——壞出雲。
她扯著自己的毛衣領,氣呼呼地想。
——我要討厭出雲三分鐘!
愛麗絲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絕,但緊接著這份決絕又鬆弛了下來。
——不行三分鐘好像有點久……
——要不然一分鐘?
——唔……一分鐘好像有點久……
她露出糾結的神色。
——嗯,還是數十下吧。
愛麗絲伸出兩隻手。
——一二三八.九十!
根本沒有認真數過就把兩隻小手攥成了拳頭。
——好了我不討厭出雲了!
她重新振作起來,兩隻手扶著吠舞羅吧台的邊緣,熟練地將高腳椅轉回原位。
在此過程中,毛衣領子再次與她的脖子發生了不可避免的接觸。
愛麗絲氣得踢了踢吧台。
旋即她意識到吧台不是能撒火亂踢的東西,立刻警覺地往吧台後看去。
好在草薙出雲此時正在廚房裡熱牛奶,完全沒注意到外麵的動靜。
——呼……出雲沒發現。
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毛衣領上的羊毛又撓到了脖子。
——……就不能不穿毛衣嗎……
愛麗絲用手掌捂著自己的脖子,以此暫時隔絕毛衣對自己的騷擾。
——毛衣上麵為什麼一定要有這麼多毛毛呢……
——壞毛衣。
——如果沒有毛衣我也不用討厭出雲十秒鐘了。
“壞毛衣,壞毛衣!”
草薙不準她粗暴地扯自己的衣領,也沒有加載過臟話詞庫的一年級小朋友嘴巴裡也隻能說出“壞”、“過分”、“不好”、“不喜歡”、“討厭”這種話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因為說的是壞話,不能被其他人聽見,所以愛麗絲的音量很小。
站在遠處隻能聽到類似呼嚕呼嚕的聲音。
做了個噩夢,睡到一半感覺喉嚨裡煙熏火燎的周防尊還在樓梯上的時候就捕捉到了這種不知道從哪裡發出來的動靜。等到走近了才發現是趴在吧台上的愛麗絲在嘰裡咕嚕。
周防尊的腳步聲很好認。
因為安娜的腳步聲是噠噠噠;出雲的腳步聲是嗒嗒嗒;多多良的腳步聲有時候是踢踢踏踏甚至有時候走兩步還會轉個圈兒;隻有周防尊是咚——咚——咚——的,像樹懶!
愛麗絲立刻扭頭看向他,雖然知道來的人是赤之王,但她的眼睛裡還是流露出了那種難以掩飾的……愕然……
硬要說的話,那雙眼睛想表達的意思大概可以用“你居然起床了!”“你怎麼會起這麼早!”“你是不是不是周防尊!”“出雲快來!!!”這麼幾個句子概括……
和她生動到欠打的表情相比,夢中那些昭示著曆任赤之王走向終末的苦痛、呻丨吟、斷壁殘垣、猩紅的火焰、以及象征著死亡的、臨近極限的、破碎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似乎都可以暫時被拋到腦後去。
當務之急是給這個臭小孩一點教訓。
周防尊伸出手,寬大的手掌輕鬆地掐住了愛麗絲的小腦袋瓜,稍微用力摁下手指就能聽到幼柴嗚嚶嚶的“悲鳴”。
——裝的。周防尊冷笑了下,沒有鬆手。
周防愛麗絲非常擅長裝可憐。
尤其是當她的“敵人”是自己法律意義上的父親周防尊的時候,她就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辜的、最惹人心疼的“受害者”。
然而現在誰都不在,她裝可憐也沒人看,隻有喜歡欺負女兒的不稱職的壞爸爸會在心中對她的演技評頭品足一番。
感覺麵前的小丫頭差不多要生氣了,周防尊鬆開了手。
被放開的愛麗絲用小小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腦袋兩側。
“討厭你!”她拿出了“我要和你絕交三分鐘”的氣勢,對赤之王大聲宣布自己對他剛才無禮行為的譴責以及神聖的裁決。
“哦。”周防尊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讓愛麗絲氣勢洶洶的一拳打在了棉花裡。
“你壞!”她氣得又補了一句。
赤之王:“嗯。我壞。”
愛麗絲:“……討厭你!”
赤之王:“哦。”
“…………超級!超級討厭裡!!!”
周防尊樂了。
安娜不是話多的類型,她換牙的時候斷然沒有麵前的這個小不點這麼愛說話,更不可能因為情緒激動到牙齒漏風吐詞不清。
他挑眉笑了下。而這個笑容在愛麗絲看來隻能說是嘲笑。
字正腔圓地點出她發音的錯誤——簡而言之就是找茬:“是‘你’,不是‘裡’。”
愛麗絲:“……”
愛麗絲:“……嗚!”
“哭,哭也沒用。”周防尊伸手掐了把她的臉,肉嘟嘟軟綿綿的,很好掐,手指會陷下去的那種。
難怪千歲他們總喜歡搓麵團似的搓她的臉,還總讓她多吃點。
愛麗絲大叫一聲,跳下凳子,嘴裡一邊喊著“出雲救命”,一邊啪嗒啪嗒地跑進了廚房。
告狀去了。
草薙今天幫她紮了個高高的馬尾,黑黝黝的小卷毛在她的腦袋後麵晃蕩。
等到那跳起來的發梢也沒入廚房的門框後,赤之王這才用撐在吧台上的那隻手捂住臉,無聲地笑起來,又在片刻之後消散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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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強大的王權者,其所擁有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就越是殘破。
因為王權者的力量全部來自選中他們成為“王”的石板提供。
力量提取得越多、使用得越多,劍就會像一根保險絲那樣,終會在某天因為過載的力量而“熔斷”,並在隨後以“隕落”作為懲罰。
它會墮向隻知道一味行使自己的力量,卻不懂得抑製與製約為何物的、無知的“達摩克裡斯”。
每一位王的屬性各不相同,而第三王權者赤之王的力量毫無疑問是七位王權者中最為“暴躁”的。
這一固有屬性是把雙刃劍。
它既讓“赤之王”在七位王權者中的實力強度名列前茅。
但同時也讓曆任“赤之王”都出現了難以控製自身的力量的問題。
管理自己的情緒幾乎成為了每一位赤之王必須學會的事情。
尋到“某樣不能破壞且想要守護的東西”、以其作為警示、從而避免因濫用力量而導致的王權爆發與象征著王權者力量指標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的隕落——是早年間剛剛成為“赤之王”時的周防尊需要思考的問題。
時不時的,周防尊會自己一個人呆著。
默默忍受著那猩紅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火焰,在皮膚下如同岩漿般的不斷翻湧;以及太陽穴處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宛如用錐子攪動大腦般的劇痛。
他剛成為王的那會兒,就有一個聲音告訴過他——
【因為你想要抑製這股力量,所以才會這麼辛苦啊。】
所以不要抑製了如何?
——那樣就不會痛了。
——那樣你就會獲得“自由”。
——它不是你一直想要得到的東西麼?
宛如欺騙夏娃吃下智慧之果的蛇那般,充滿令人向往的甜美誘惑。
好在當時的他很快找到了那樣“不能破壞且想要守護的東西”
為了吠舞羅他願意使用自己的力量。
而同樣的,為了吠舞羅他也願意抑製自己的力量,收斂自己本就火爆的脾氣。
可在成為“王”之前,周防尊也隻是周防尊。
是個脾氣有些暴躁、神經非常大條、喜歡喝草莓牛奶和睡懶覺的普通人,而並非什麼聖人。
麵對會給自己帶來不快與痛苦的“事物”,即使知道那不是自己應該討厭與歸罪的對象,卻依然會不可避免地在情緒達到即將爆發的閾值時,遷怒囚困了自己的“枷鎖”。
——隻要將這間困住你的、這不堪一擊的“牢籠”粉碎,這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東西能夠阻礙你了。
這樣一了百了的念頭,總是會在他的腦中盤旋。
於是在周防尊抱著這樣的念頭時,識相的盟臣都會知道,處於這種狀態中的王是不能被打擾的。
所以這次大家結伴去鐮本力夫老家玩的計劃,大家也都沒有驚擾努力抑製自己的赤之王。
但人們常說,事有例外。
吠舞羅裡有且隻有兩個大無畏到敢去摸燥怒狀態下雄獅的胡子的人。
一個是明明擁有火焰,卻對任何人都無法造成威脅的十束多多良。
另一個,則是單純不了解赤之王的痛苦,並不知為何盲目堅信赤之王絕對不可能做出打小孩子屁股這種壞事的周防愛麗絲。
她趿拉著自己的小熊拖鞋,戳了戳像一座了無生機的石像般躺在沙發上的周防尊。隱約在他裸丨露在外的肌膚上看見淡淡的、湧動的紅色。
而對方嫌煩地、隻轉動了眼珠,將目光投在趴在沙發背上、抱著枕頭的愛麗絲。
“你還不睡覺嗎?”
她說著,上下牙齒相互磕了磕,伸出的用來戳周防尊的手也重新縮回枕頭後麵。
此時是晚上十二點。
距離草薙規定愛麗絲必須入睡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照常來說,這會兒怎麼都睡不醒的幼柴早該睡得天昏地暗。
然而偏偏這時候她醒了。
能讓愛麗絲從黑甜的夢鄉中醒來的東西隻有三樣。
第一,鬨鐘(包括人形鬨鐘)。
第二,熱了。
第三,冷了。
結合實際情況來看,目前隻會是第三個選項讓她從自己的被窩裡爬了出來。
但不巧,赤之王現在誰都不想看見——看見了也誰都不想理。
他很快閉上了眼睛,決定對不好好睡覺還要來打擾自己的愛麗絲實行冷處理。
可過了好一會兒,不僅沒有離開的腳步聲響起,周防尊的臉上還多出了被“戳戳戳戳戳”的觸感。
赤之王:“……”
“…………乾什麼?”他煩躁地抓住在自己臉上不停戳出淺坑的熊孩子的爪子,發現她的手出乎意料的涼。
這種溫度讓他想起這臭小孩差不多一年前剛來那會兒,也是這樣,冷得像草薙從冷凍櫃裡撈出的冰。
“好冷。”愛麗絲的上下牙又磕了磕。那細小的磕碰聲,此時終於傳入了赤之王的耳中。
周防尊這才想起天氣預報好像的確說過今天晚上要跳水降溫。
而安娜今天又不在,愛麗絲想鑽被窩都沒得鑽。
“…………你不會開空調嗎?”一邊忍受著頭疼,一邊又不得不開口說話,此時的赤之王顯得格外無精打采。
“可是空調沒反應。”愛麗絲輕輕咕噥了一聲,話語裡透出“我早就做過啦還用得著你來提醒嘛”的不服。
周防尊:“…………”
好煩…………
但還是慢騰騰地從沙發上起身,踏進安娜與愛麗絲的臥室。
空調遙控器被放在她和安娜並列擺放的書桌上。很顯眼,周防尊很快就找到,然後拿起對著掛在牆上的空調摁下【開/關】鍵。
遙控器上小小的液晶顯示屏亮了,然而空調本身半點反應也無。
周防尊不死心地又按了幾次。遙控器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始終沒有任何動靜的隻有空調的室內機體,以及在一旁默默看著他徒勞嘗試的愛麗絲。
第五次開關。
還是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