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木田獨步坐立不安了一上午。
這種狀態隻在他身上中斷了半小時,因為在那半小時期間,國木田獨步接待了一名上門委托的中年男人。
對方吸煙,國木田在送走對方後,特意跟江戶川亂步告知了一聲,說要回宿舍換身衣服。
江戶川亂步當時嘴裡叼著一根巧克力手指餅乾,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
他麵前的辦公桌上鋪滿了拆開了包裝的和沒拆開包裝的零食,以及一份今早剛被送到樓下咖啡廳、還泛著些微油墨氣味的報紙。
報紙翻開在最後一版,正在連載的四格漫畫最近走心靈雞湯風,完全不是江戶川亂步喜歡的題材,他已經有挺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看過了。
填字遊戲也越出越無聊。他隻看了一眼就把這張充滿了無趣的報紙丟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充當承接零食碎屑的桌墊。
窗外飄著一朵蓬鬆的白雲。江戶川亂步盯著它,從窗戶左邊那幢紅磚樓的正中間騰挪到窗戶右邊那幢爬了幾棵爬山虎的紅磚樓樓頂的邊緣。
“啊——!!!”
他忽然大喊了一聲。
驚得剛換完衣服回來的國木田獨步雙肩猛地一聳。
“亂步先生?”青年站在門口問道,“發生什麼了嗎?”
“太無聊了!真的太無聊了!!!”
最近的日子真的還挺太平。
哪怕是橫濱這種被打滿了“野蠻”“混亂”“黑手黨”“治外權”這些標簽的地方,近段時間居然也很平穩,沒有出現諸如多方勢力火拚、殺人魔夜中出行、等待徹查懸而未決等惡□□件。
社長不在社內,與謝野晶子去了醫院,新來的國木田獨步是社長之前在武道館收的徒弟,除了容易上當受騙在意識到自己受騙後又會惱羞成怒性格有些不夠穩重之外,板著臉的國木田獨步與社長福澤諭吉的相似度簡直高達百分之六十六。
當然,六十六這個數字,是亂步大人隨口胡謅的。
他真的太無聊了。
無聊到腦子再不轉一轉,說不定就要鏽掉了。
“我說,國木田啊……”江戶川亂步蹲到椅子上,撈起卡在自己和國木田辦公桌之間縫隙裡的彈珠,期間不小心碰倒了一瓶放在國木田桌子上的除味噴霧。
“在。”麵對這位前輩,國木田相當恭敬。他對武裝偵探社的認知大概在半年前便逐漸建立起來了。
雖然武裝偵探社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公司”,但想要長久地在一個地方工作下去,除了合理的薪資待遇,摸清自己即將要入職公司的企業文化是很必要的前提。
“你的學生?”彈珠在江戶川亂步收攏的掌心中相互碰撞,發出滴滴噠噠的聲響。
國木田一愣,望向亂步的眼神中帶著讚歎“是的。”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亂步“猜中”自己的心思,但果然每看一次都會感到不可思議。
見他滿臉都寫著“您是怎麼知道的”,亂步有些得意地哼了一聲。實在過於無聊,於是他難得慷慨大方地向對方解釋起這些在細小線索中拚湊出來的真相“不斷抬頭看向掛在那裡的鐘表說明你很在意時間,甚至在意到了有點焦慮的地步。”
“而能讓人在意時間的東西隻有一種,約定——要麼是彆人按照約定來找你,要麼是你按照約定去找彆人。”
“不可能是後者。你是個計劃性很強的人,就算今天社裡很忙你也可以自己把控出門的時間。所以你在等的人會來主動找你。而那個人要麼是個不守時的人,要麼是個沒有辦法守時的人。”
亂步端起麵前的汽水喝了一口。
“雖然情況很顯然也分為兩種,但你之前的社交圈能認識到的人應該都有不錯的時間觀念。”
“然而你沒有選擇打電話催促,大概率是因為你擔心打電話催促對方會打亂對方的步調,害怕對方在匆忙之中發生什麼交通事故。再加上你剛才還特意回宿舍換了身衣服,很顯然是不想讓來找你的人聞到身上的煙味,又或者說——你不想讓對方被煙味熏到。”
“不能被煙熏,沒法守時也可以得到你的諒解,備選的人有哪些?”
“重要的合作夥伴?父母?女朋友?”
“很顯然都不是。”
“所以排除了以上幾種可能之後——”
胃裡汽水的碳酸上湧,亂步打了嗝。
“你在、等一個孩子。”
“沒什麼獨立能力,但在沒有家長的看護下自己從東京的並盛町或者鎮目町再或者彆的什麼町——總之隻要是距離並盛小學不遠——特意在假期跑到橫濱來找你的孩子。”
“而能對你產生那麼深厚感情的小孩,哪怕是用鯰魚的腦子想也隻有你的學生。”
亂步說完,聳了聳肩,一副“不過是再顯而易見的事情了”的神色。
確實都是一些非常顯而易見的事情。
可國木田認為普通人——至少自己是無法將這些“顯而易見”串聯在一起的。
“真不愧是亂步先生。”國木田又說了一次。
然而亂步對此並不受用,畢竟他也不是想要聽到國木田的誇獎,才把這麼簡單光靠觀察的事情羅裡吧嗦地說出來的。
他口都渴了。
不該說的。
亂步感到了一丁點的後悔,但很快這種情緒就被他自己拋到了腦後。
因為他做出了一個很棒的決定。
“話說,國木田,你學生千裡迢迢來一趟!不請她吃頓飯嗎!”飛翹的頭發被帽子壓住的青年眼睛發亮,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已經滿二十五歲的人。
請吃飯,是個好主意。然而不等國木田讚同,江戶川亂步從一旁抽出一張傳單,往桌上重重一拍“我們去吃文字燒吧!城東那家新開的!現在去可以參加抽獎!”
您的重點是抽獎而不是文字燒吧……
國木田獨步心想。
不過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國木田又坐立不安地等了半個小時。
江戶川亂步看不得他如此惶惶不可終日,翻出地圖查看一番,然後伸手圈了個範圍出來。
“他們應該就在這附近。”亂步說完,丟開地圖,“走吧。”
“誒?請問要去哪?”國木田問。
“找到你學生然後去吃文字燒啊。”亂步說得理所當然。
而在此期間,愛麗絲經過了給社會救助中心打電話、被爬上岸的河童甩水、手裡的三明治被胖的要命的鴿子搶走了吐司的部分、被路過的一個爺爺兩對情侶三個小學生問她為什麼蹲在這裡。
就在她感到安吾好像睡得有些太久,咕噥了一句“這都不止一會了!”之後,身上蓋滿了紙殼的安吾這才驚恐地醒來。
事實上在意識到自己睡著了的那一刻,安吾的大腦便更快地比身體先一步清醒了過來。
他的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睡著,第二反應就是去找周防愛麗絲。
好在他很快就在自己身邊找到了這個正低頭養拓麻歌子的小姑娘。
安吾鬆了口氣。接著,他望著身上的紙殼,無言地出了會神。
這什麼?
——紙殼。
它被拿來乾什麼了。
——蓋在我身上。
那麼它為什麼被蓋在我身上?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