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字燒,一種關東特色小吃。
混著切碎的卷心菜、肉和海鮮的麵糊被倒在了燒紅的鐵板上,發出滋啪滋啪的聲響。
愛麗絲趴在桌前,手裡捏著一柄小小的鏟勺,在感受到自己忽然被人往後架起來的同時,一隻寬大的手掌擋住了她的整張臉。
“你沒看到那個滋啪滋啪的油嗎?濺到你臉上你要破相的。”
中原中也一邊說著威脅的話,一邊把愛麗絲從桌子旁邊抱開,國木田獨步也順勢將擋在小姑娘麵前的手給收了回去。
江戶川亂步撐著下巴,從店家送的小零食裡撿了塊麥芽糖含在嘴裡。
看透了這個事與願違的世界本質的阪口安吾已經從無人邀請硬要跟來的羞恥感中重新振作,低頭看著服務員剛才倒進他杯中的茶水。
泛著苦味的茶葉梗飄在淺綠色的水中浮上浮下橫七橫八,愣是沒有一根豎著的。
沒有代表著好運的豎立茶梗。
正如好運沒有光顧今天的阪口安吾。
他壓住想要歎氣的衝動,借著從杯中飄起的氤氳水汽,斜眼瞟了下坐在身邊的中原中也,心中一片麻木。
這家文字燒店不大,多是四人或兩人座,再加上開業迎賓活動折扣力度大,又是節假日的中午,打從阪口安吾這一行人進店的時候,就已經沒了更加寬敞的座位。
他們四個大老爺們隻能帶著愛麗絲擠擠挨挨地堆在一個四人座上。
武裝偵探社的兩人當然同仇敵愾一致對外坐在了一邊,剩下的中原中也和阪口安吾相看兩生厭,好在中原中也足夠機智,他準備落座的時候把牽著國木田衣角的愛麗絲給薅了過來,不顧國木田獨步譴責憤憤的目光,將這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無憂無慮的小家夥放在了自己和阪口安吾中間,充當隔離帶。
好在愛麗絲也聽話,沒有硬央著要坐在老師旁邊,她被中原中也舉著搬來搬去的樣子乖得像隻被媽媽叼住後頸皮的小狗狗。在被放到榻榻米上之後,她跪坐在那裡的樣子又很像一尊漂亮的洋娃娃,或者可以說是座敷童子。
但以上的一切描述,都僅限於她安安分分不怎麼動彈的時候。
被中原中也放到他和阪口安吾中間之後,愛麗絲先是呆了一會,接著她仰著腦袋左右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兩個大人——她的視線在阪口安吾臉上停留的時間,比在中原中也臉上停留的時間要久——然後跪坐著,像一隻小蝸牛似的,把自己一點一點地朝著中原中也的方向蛄蛹了過去,一直到感覺自己挨到了港口黑手黨乾部身邊才停下。
她大概是自以為自己的動作很小,非常掩人耳目。但實際上周防愛麗絲此舉在周圍的四個大人看來,就仿佛坐在她身邊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磁極,阪口安吾則很顯然是讓她相斥的那一方。
而此舉的含義隻有兩種。
一、比起阪口安吾,周防愛麗絲更喜歡中原中也。
二、阪口安吾,被周防愛麗絲討厭了。
阪口安吾:“……”
第一種拿他一名堂堂國家公務員和成天違法亂紀的黑手黨相比,人格魅力差了對方半截這種事阪口安吾是真的不想承認。
第二種則是讓阪口安吾成為了這堆人裡的異類——四個大人中周防愛麗絲隻討厭他,這就好比家裡有一個跟誰都很親的可愛小孩,唯獨她一見到你就生氣大哭一樣讓人鬱悶。
無論哪種含義都不是很能讓人開心。
感受到武偵新社員國木田獨步朝自己投來的疑惑的目光,阪口安吾宛如吃了黃連的啞巴有苦說不出。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在哪裡、做了什麼才得罪了這位小公主。
但好在阪口安吾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成年人了。
比起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類幼崽,麵對周防愛麗絲小小的排斥,這個成熟穩重步入社會職場甚至偶爾還要與某些窮凶極惡的黑手黨組織boss對壘的社畜,此時擺出了一副“本人對此並不在意”的冷淡神色。
要不是中原中也十分鐘之前才看到過阪口安吾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大概還真會被這人唬到。
愛裝不在乎就裝去吧。
中原中也把挨著自己的愛麗絲抱進了懷裡。這個小家夥顯然不習慣跪坐,一直在動來動去試圖找到一個舒服點的坐姿。
點菜的權利被江戶川亂步攬了過去,說是aa,但亂步的那份錢是由國木田來出的。他的手指放肆地在菜單上東點點西點點,直到來到飲品的一欄,他才從菜單後伸出頭,看向愛麗絲:“小不點,你要不要喝汽水?”
沒等愛麗絲回答,國木田搶先製止了他。
“亂步先生,小孩子少喝點汽水比較好。”國木田獨步推了下眼鏡,在亂步“這也不讓吃那也不讓吃的大人最討厭了”的大聲抱怨中,將波子汽水後的2改成了1。
並盛小學的營養午餐全發的是純牛奶,但愛麗絲每次都會把自己的牛奶給伏黑惠。
愛麗絲不喜歡純牛奶。
於是在排除了純牛奶的選項之後,國木田的視線滑到了各鮮榨果汁的名字上。
愛麗絲總是會在課間去辦公室找國木田要巧克力夾心小餅乾和小糖果。
而比起檸檬味的糖果,她更偏愛奶糖這種吃不到一點酸的。
國木田思來想去,在西瓜汁與草莓汁之間搖擺不定,最後還是幫愛麗絲定了後者。
三月正好是草莓的自然結果期,西瓜再甜也或多或少都反季節了。
不過考慮了那麼多,還是要征求一下當事人自己的意見。
在場的大人中國木田獨步是與愛麗絲相處時間最久的那個。平時盯著他們吃午飯,連愛麗絲不喜歡吃芹菜這種事他都是知道的。
委實說,國木田自己也知道這種勝負心是如此地淺薄與幼稚,但此時此刻在這裡進行的“誰是最了解周防愛麗絲的人”的比賽,他腦子裡隻有要勇冠三軍的打算。
——他當了周防愛麗絲足足一年的老師,要是還不如這些個外人了解自己的學生,豈不是愧對這一年的教職生涯?
“愛麗絲,你要不要喝草莓汁?”
所以在問話的時候,國木田獨步有種穩操勝券的自信。
他認為愛麗絲肯定會點頭說好。
然而事與願違的是,最符合這個小朋友喜好的正確答案,其實並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老師我想喝草莓牛奶。”愛麗絲撲到桌子上,伸出一根還有點胖嘟嘟的手指,點了點菜單背麵的草莓牛奶。
國木田·忽然有些掛不住麵子·獨步:“咳……好。”
“那就草莓牛奶。”
——草莓牛奶和草莓汁有兩個字一樣,不算錯。
人活一輩子,心態得豁達。他寬慰著自己。
雖然立場不絕對對立,但要讓異能特務科的參事官輔佐、港口黑手黨的乾部、以及武裝偵探社的核心們其樂融融地坐在一張桌前聊天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憑這幾位的年齡性格不可能。
點菜到等菜上桌這段時間裡,江戶川亂步和周防愛麗絲這兩個長不大的家夥坦然地置身事外,隻有另外三個立場鮮明的沉默尷尬了起來。
——所以說,到底為什麼要一起吃飯?
阪口安吾捂著自己的額頭,手肘靠在桌沿。
他開始任由自己的注意力發散——隨便往哪個方向發散都行,總之得找點注意力可以落腳的,才能順利地度過這段讓人倍感煎熬的空隙。
坐在他們旁邊的是一桌學生。
穿著統一的土黃色運動服,七個人,占據了整個店裡唯一的一張八人桌。
“幸村的術後康複進行地很順利。”他們之中一個闔著雙眼手裡卻舉著一本筆記本的少年做了個低頭查看的動作,“隻要他繼續堅持,六月份參戰關東大賽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
“而我們立海!在今年奪得三連冠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接著他的話,一個黑色的小卷毛興奮地在榻榻米上站了起來。
他的個頭雖然不算很高,但手臂修長,踩著離地數十厘米高的榻榻米,攥著的拳頭順理成章的就這麼“咚!!”的一聲,砸在了這家文字燒店本就不高的天花板上。
小卷毛:“……”
他顫顫巍巍地放下了自己有點發紅的拳頭,又顫顫巍巍地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麵的另一名腦袋上扣著一頂黑色鴨舌帽的少年。
那名戴著鴨舌帽的少年果然正惡狠狠地瞪著他,並厲聲道:“切原!坐下!”
“是!”
“向店裡被你打擾到的大家道歉!”
闖禍的少年機械地將自己轉了個方向,用力鞠躬:“對不起!打擾到各位用餐了!”
“替幸村和立海大高興可以,但你這副得意忘形的樣子真是太懈怠了——明天訓練,加罰五圈。”
“是……”
“噗哩,赤也,笨蛋。”
“說起來,幸村病好得這麼快,我們是不是應該去神社還個願?”
“傑克你一個巴西人居然連這個都知道嗎?所以還願是要怎麼做?”
“好像隻要把禦守還回神社就行了。”
“我聽我爺爺說好像也可以帶點酒放在神社參拜的地方?”
“可我們沒成年買不到酒吧……”
“神明大人介意我們用雪碧代替酒嗎?”
“噗哩,神明大人那麼忙還有空介意這個?”
“是誰規定說一定要酒嗎?萬一神明大人喜歡喝草莓牛奶怎麼辦?”
“哦,照你這個說法,保佑幸村病好的神明大人說不定還喜歡吃蛋糕和冰淇淋嘞——文太,是時候舍小你為大家了!”
“等下為什麼是我?!這種事不該大家一起出錢嗎?!”
學生們吵鬨起來。
就在阪口安吾不禁感慨青春如歌的同時,坐在中原中也懷裡的愛麗絲忽然打了三個相當響亮的噴嚏。
“啊嚏!”
“啊嚏!”
“啊嚏——!!”
“怎麼?感冒了?”
中原中也抬手摸了摸她茸茸的後腦勺。
整張小臉都紅紅的小姑娘吸了下鼻子,呼嚕嚕地搖了搖腦袋。
一想二罵三念叨。
指不定是有人在背後說她。
愛麗絲氣氣地鼓了下臉,中原中也看到她白白淨淨的臉頰跟白麵饅頭似的發了起來,伸手戳了一下。
充滿膠原蛋白的人類幼崽的臉蛋跟軟糖一樣柔軟q彈,中原中也又捏了她的臉兩把,捏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沒摘手套。
嘖。
現在再特意為了挼她把手套摘了,豈不是很像怪哥哥……
為了保住自己的形象,中原中也將這個打算作罷。反倒讓坐在對麵的江戶川亂步得了機會,向愛麗絲伸出手:“過來給我捏捏!”
“亂步先生!”國木田獨步想要製止。
“有什麼關係嘛,就捏幾下!她又不是糖做的。”江戶川亂步說,“而且她本人都沒拒絕!”
愛麗絲確實不介意被捏臉,反正隻要不弄得她不舒服,甚至腦袋被人捧在手裡搓搓也不會太介意。
出於老師的矜持,國木田沒有參與這場捏臉活動。
而與他同樣抱憾的還有被討厭了的阪口安吾。
工作壓力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抱著個娃娃捏來揉去很解壓,人類幼崽雖然不能被粗魯地對待,但是同時釋放的可愛光波也非常治愈人心。
反正中原中也感覺自己最近在天上飛來飛去、把人拎起來再掄出去這些工作中產生的疲憊被消弭了。
上菜等待的時間有點久。
中原中也看了眼時間,眉頭斂到一起:“怎麼這麼慢?”
“中也你有急事嗎?”愛麗絲仰起腦袋看他。
“嗯,”他抬頭看了眼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另外三人,“下午還有工作。”
愛麗絲“喔”了一聲,順著往下問:“中也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呃……”他撓了撓臉,“不太好說。說了老板要扣我工資的。”
總不能告訴她,自己是黑手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