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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
冰淇淋吃多了會鬨肚子,這是代價。
說謊被戳穿後要去牆角麵壁思過十五分鐘,這是代價。
紅戰士和青戰士打敗超能怪獸又總是受傷,雖然他們做了好事,但這也是代價。
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隻要做了,就總要付出些什麼——如此質樸的道理,哪怕是愛麗絲也懂得。
可問題在於
“代價?”愛麗絲望著石板那雙無機質的眼睛,無辜地癟了下嘴,“可是我什麼都沒做啊”
她要付出什麼代價?
她明明剛才還在睡覺呢
愛麗絲仔細地回憶了一番,發現自己近段時間除了考試沒考好,平常連吃飯都沒讓出雲操心。
於是剛才還被石板突如其來的“威脅”給唬住了的愛麗絲,立刻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我最近好乖的!”
出雲還說新年會帶她們去泡溫泉呢!
石板像是沒有預料她居然會反應得這麼快那樣,忽的哽了一下。畢竟愛麗絲平常寫個四則運算都會被難哭,但這種“意外”的情緒,在這位與[書]同為接近世界根源的存在身上所表現出來的,也不過是沉默的時間長了半秒。
“你確實什麼都沒做。”石板沒有任何神色地望著她,“可也隻是‘目前’還什麼都沒做而已。”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中,周防愛麗絲一定會說出那句能夠三輪一言命運的話。
“你的願望需要通過■■■■的複核再實現,而將你的這份願望傳達給他的工作一直是我在做。當初允許你進入這個世界、在一定程度上融入這個世界,是我作為東道主能給你的開出的最好的條件。
“至於你那些想要改變那些被我選中的人們的願望,微不足道的我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收取一點小小的代價讓你實現,但是你這次的願望是希望某個一定會死的人活下來。
“作為暫時來訪的‘客人’,這個要求太過僭越了一點。”
石板毫無起伏的語調讓愛麗絲感覺自己似乎是在聽一個機器人說話。
“睡前櫛名安娜不是跟你說了很多嗎?
“她告訴你不要輕易許下這種與他人生死相關的願望。”
愛麗絲:“?”
有嗎?
原來剛才睡前,安娜是在跟她說這個嗎?
愛麗絲茫然地撓了撓腦袋。
石板:“”
“你完全不打算聽你姐姐的話,是嗎?”
而更讓愛麗絲感到迷惘的,是她真的很難聽得懂石板在說什麼!!!
這種感覺就仿佛是在上算數課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很短很短的盹。
真的很短很短,短到老師都沒發現。
然而再醒來看向黑板,卻發現自己已經完全不明白站在講台上的老師在說些什麼了
石板發出的每一個音節,愛麗絲都能聽到,可當它們湊成一句話時她就懵了。
愛麗絲聽得雲裡霧裡,不明所以。
她唯一能從石板這目中無人(不管她聽不聽得懂依然在繼續)的長篇大論中,稍微聽明白一點的是,石板在指正自己曾經做錯的一些事情。
而且這些錯事,愛麗絲好像還不止做過一次。
可如果她做了壞事闖了禍,還不止有過一次,那出雲肯定會發現啊?
誰叫出雲比偵探還要厲害呢!
每次愛麗絲指示了西格瑪乾了壞事,又或者是她自己乾了什麼壞事,出雲光靠愛麗絲留下的蛛絲馬跡就能推測出她又做了什麼好事。
比如說上個月,她玩出雲的墨鏡,玩完之後隨手丟在了沙發上,結果被擁有[沙發領主]稱號的尊躺下時直接壓得稀碎,出雲連監控都沒看,直接從沾在墨鏡鏡框邊緣、以及掉在沙發縫隙裡的薯片渣渣,就把一個勁地往西格瑪身後藏的愛麗絲給揪了出來。
做錯事的愛麗絲捂著臉嗚嗚地哭。為了得到爸爸的原諒,她當時還把自己新年收到的壓歲錢拿了出來作為賠償。
最後出雲笑納了原本沒打算收走的愛麗絲的壓歲錢,並要求愛麗絲把沙發清理乾淨,到了周末,還特地帶她去了墨鏡店問價,讓她對自己弄壞東西的價格建立起大致的概念。
在這個龐雜又美麗的世界裡,愛麗絲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事情。
虛心求學、敢於麵對自己的無知和不足也是很重要的品質。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等到石板又嘮嘮叨叨地過去了兩分鐘,發覺自己實在無法解析祂的字句的愛麗絲,老老實實地對石板坦白自己此時此刻的真實想法——那就是沒有想法。
被她唐突坦白打斷話音的石板:“”
當然,本質作為非人類的祂照舊沒有表露出任何的不快或者不滿,隻是在被愛麗絲打斷之後,停頓的時間長了那麼一點點。
蒼白靜默的空氣在兩個小孩——至少外表都是小孩——之間緩緩流淌。
愛麗絲絞著自己的手指,湛藍的瞳孔看向其他地方。
這裡過於刺眼的純白很輕易地讓她想起,上次伏見帶她出門到河邊釣魚,曾在睡夢中造訪過這裡。
“抱歉,我忘了你現在隻有七歲。”
雖然石板無論表情還是語氣都依然宛如一潭死水,但愛麗絲還是從其中聽出了一點點妥協的意味。
“總之你隻要知道,想要改變他人的命運、顛覆這個世界中每個人生命的既定軌跡,都是隻有這個世界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你是‘客人’,而‘客人’是外人。你不屬於這裡,要改變他們的命運自然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然而說著“妥協”,可實際上在石板考慮到愛麗絲眼下隻有七歲後,說的話卻也仍舊像是在讓人猜啞謎。
愛麗絲還是聽不懂。
可光聽不懂,其實也還不能讓她對誰感到厭煩。
即便老師的講課比石板說的話還要天書。可愛麗絲從來沒討厭過老師哪怕一秒鐘,隻有石板讓她感到了不耐煩。
祂的語調雖然悠然,卻無時無刻不讓愛麗絲感到自己正在被催促、被推向某條不可以回頭的路上。
她本能地將自己的不高興表現在了臉上。
再說,七歲的小孩子也確實不需要什麼表情管理。
小姑娘細細的眉毛不自覺地擰到了一起,臉頰也跟憋氣的河豚似的鼓了起來。
她還是不懂。
“難道希望一言伯伯病好是不好的想法嗎!我就想!我就想!我!就!想!!!”
石板:“”
啊啊結果還是說出來了
雖然是在夢裡,但能在夢裡許下的願望從某種意義上其實算是更真實的想法
畢竟人都已經進入睡眠狀態了,卻還能想著這種事情
石板又沉默了一陣,而與此同時,他們身處的純白空間也開始像被抖碎的拚圖碎片一般從上方剝落,露出被床頭小夜燈照亮的昏黃房間。
正在夢裡的人被煩得不行,於是在夢外微微睜開了雙眼,想要掙脫出夢境。
“好吧。既然你聽不進去,”石板一麵環顧四周,一麵輕聲說,“那這次,我就不收取你乾涉我的世界的代價了。”
這聽起來是一個相當慷慨的提議——哪怕愛麗絲不知道石板的慷慨到底具體表現在哪裡。
可既然石板這份慷慨給予的對象是她,那她應該還是……需要道謝的吧?
要的吧?
畢竟出雲從小就教她,小朋友要有禮貌呢!
於是愛麗絲眨了眨眼睛,最後還是對石板說:“那謝謝你!”
她道完謝,聲音與身形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一起消失在了這間純白的房間裡。
如果是人的話,大概還能通過視覺殘留,在一片純白中看見模模糊糊的虛影依然站在剛才愛麗絲所站著的地方。
可石板看不到。
祂本就稱不上人,自然也沒有人類身體的機能,甚至連這副看似人類的外表,也是他為了與某些特定的人更好地交流,通過“模仿”而塑造的。
姑且能算是一種體貼——即使站在人類的角度看來,祂的這份體貼大概還不夠體貼。
但作為不知感情與愛的存在,祂已經為自己喜歡的人類儘力了。
祂希望他們之間能建立聯係,能像家人一樣團聚在一起,所以祂給予了一小部分人力量,也允許他們將這份力量分享出去。
可這份力量卻還是讓他們感到了孤獨。
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呢?
這次祂還會做錯嗎?
這種問題又有誰能來回答祂?
[你為那孩子打破了規則,這樣真的好嗎?]
一本無字書出現在祂的手中,書頁無風卻翻飛著,最後停在某一頁。空白到詭異的紙麵上,浮現出一個問句。
“一次而已,沒關係的。再說隻是讓三輪一言活下來而已,其他的軌跡依然不會有任何改變。”石板輕聲說道,“而且幫她實現願望的也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的能力……言出法隨,在她自己的世界,這種能力對她來說也是災難吧。”
[當然。]
更多的字浮現出了出來。
[畢竟那孩子說到底還是個人類。]
[即使同樣能夠聆聽實現自己和彆人的願望,卻還是會為了那些願望付出代價。]
[作為人類的許願機,還有作為人類的‘神’,雙方過得都不太好呢。]
“嗯。”
[不過,下次她要是許下了更過分的願望,你該怎麼辦?]
“下次?”
石板無機質的雙眼望向遠方,而那裡也還是隻有一片令人絕望的純白。
“沒有下次了。”
[咦?為什麼?]
“你忘了嗎?雖然這是我們的世界,但對她來說隻是一個‘沉浸式’的遊戲。
“遊戲裡也有故事。
“而故事不是生活,生活沒有結尾,故事卻必須在某個節點寫下end
“她長高了。之前一直沒有長高,最近的生長速度卻變正常了,你覺得是為什麼?”
[我沒見過這種情況呢。]
[但大概猜得到。]
[在這邊待得太久了,開始慢慢融入了吧?像被從方糖堆裡揀出來的方糖,丟進水裡之後開始慢慢融化那樣。]
“嗯。不過那樣她會被自己原本的世界拋棄。”
石板慢慢地往前走著。
“以及你說的,如果真的會有更加過分的願望不出意外的話,會與十束多多良有關吧。間接的,也會與周防尊有關。她的話肯定不希望看到他們兩個人那樣的未來。
“到那個時候我就有合理的理由把直接把她送回她原來的世界了。
“在家人都還健在的時候將她送走,這樣當初那句‘讓她生活在幸福美滿的大家庭’的約定也算守住了。”
“反正她想要得到的愛也已經讓她得到了不是嗎?而且也不需要擔心自己被原本的世界拋棄,這樣對她更好吧。”
[所以你才說‘這次不收取代價’了啊什麼嘛,根本就是下次加倍收取代價的反麵教材啊。]
[沒想到你也變得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