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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宗像禮司的指示裡,他隻說了“現在可以讓周防愛麗絲來見我了”這種話,完全沒有提及伏見猿比古半個字,但伏見猿比古還是跟在了愛麗絲身邊,並在那位被派來傳喚愛麗絲的青組成員唯唯諾諾地說出“伏見課長,室長好像沒有叫您誒……”的這種話時頗有些不快地眯起眼。
“我有工作要向室長彙報,有問題嗎?”
彙報工作當然是借口。
實際上伏見猿比古擔心的是自己如果不跟著去,鬼知道充滿惡趣味的青之王又會在背地裡給自己挖什麼坑。
“沒有沒有!原來如此!您請便!”小成員忙不迭地搖了搖頭,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那樣,興致勃勃地向伏見猿比古提議道,“那既然伏見課長您也要去室長辦公室的話……可以請您帶周防小姐順路一塊嗎?”
伏見猿比古:“……?”
小成員被他漠然的視線掃過,渾身都抖了一抖:“那個……就是……室長剛才還說如果您要一塊到他辦公室去的話,我就可以去做自己的工作了……所以……”
到底想乾嘛啊那個人……
預感愈發糟糕的伏見猿比古煩躁地咂了咂舌:“知道了。”
“那麼就辛苦伏見課長了!”
腳下像是抹了機油的小成員飛快地從接待廳溜了出去。
伏見猿比古望著他倉皇的背影,過了半晌才扭過頭——周防愛麗絲正微微仰著下巴,抬起的藍色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她的個子確實比從前高了。
但平心而論,事到如今想要與她對視,伏見猿比古還是得低下頭才行。
“……你有一米六嗎?”他忽然問。
愛麗絲一愣。她原本下意識就想要道出的真實答案,卻旋即又在伏見猿比古那雙冷淡的眼睛的注視下打了個轉,被咽回肚子裡。
一米五九,四舍五入,也有一米六了。
而且加上鞋底的厚度,她頭頂距離地麵的實際高度也確實突破一米六了。
憑什麼不能說自己一米六呢?
再說了,反正伏見猿比古問的又不是她的淨身高……
有了些許說謊的底氣的愛麗絲將挪開的視線重新擺正,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有啊。”
“哦。”
然而得知了答案的伏見猿比古的語氣卻忽然變得十分冷淡,仿佛剛才那個問問題的人並非他,而他也從未對周防愛麗絲感到絲毫好奇一般。
收回視線之後,伏見猿比古徑直離開了接待廳,留下愛麗絲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
很多時候隻要對方願意望著她的眼睛,愛麗絲就能知悉。
這並非是被稱為讀心術的超能力。而是單純的,天生對於他人情緒變化的感知較為敏感而已。
從小愛麗絲就不難看出誰在高興誰在難過,誰可以親昵而誰又需要保持距離。
這種察言觀色的能力在她小時候就已經足夠突出,長大之後也沒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劣化遲鈍。
她能感覺到——不,不如說,伏見猿比古在非常刻意地強迫她感覺到,他主動並突然地迅速拉開兩人之間原本已經變得稍微親近了一些距離,讓他們之間的氛圍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比一開始見麵時還要更加生疏一點的地步。
這個行為讓愛麗絲相當不解。
自己剛才哪裡惹他生氣了嗎?
愛麗絲想。
總不能是因為看穿她“我有一米六”的謊言,認為周防愛麗絲不是一個誠實的人所以不想跟自己說話了吧?
“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
人高腿長一米八的伏見猿比古飛快地走出接待廳好幾米才發現自己身後空無一人,意識到愛麗絲並沒有跟上來後,隻得無奈地折返回來。
然後不出意料的,這個傻不愣登完全不認路的“吠舞羅”站在原地,像是發呆一樣盯著地板上的花紋不知道在想什麼想得那麼認真出神。
“我在思考。”
愛麗絲坦然道。
“看來大學的選拔考試並不是你唯一需要關心的東西。”
否則眼下還有什麼比去見宗像禮司征得同意更重要的事情?
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樣子果然也都是裝出來的吧?
……就不該產生多餘的同情心。
伏見猿比古的聲音裡帶著些許會在耳膜上留下些許刺痛感的嘲諷。
但愛麗絲沒有被這隻又一次豎起刺的刺蝟紮到。
因為伏見猿比古說的也沒錯,除了擔心宗像禮司會不會同意自己每天來Scepter4叨擾之外,她其實更關心自己和伏見猿比古的關係。
畢竟能不能來Scepter4是次要的,真正重要的是眼下伏見猿比古莫名將轉變成不願意搭理自己的態度。
愛麗絲看不懂伏見心裡在想什麼。
準確地說,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不僅跟坦率二字相隔十萬八千裡,心思還很難猜的人。
更關鍵的是她對伏見猿比古的了解也少得可憐。
雖然通過剛剛的接觸能稍微弄懂他彆扭的表達關心的方式,但這種直接拉開距離的做法果然還是太令愛麗絲迷茫。
人與人之間貴在溝通與交流。
語言可以離散人心也可以凝聚人心。
而光是靠猜是遠不能理解他人在想些什麼的。
每次她鬨脾氣把自己悶在房間裡的時候,多多良和出雲就總是會告訴她,生氣的理由姑且不論,但比起自己一個人呆著什麼都不說,更重要的還是要讓彆人知道自己是在為什麼生氣。
——聽好了,麗茲。
——在麵對某些人的時候,不直言是根本不行的。
——就比如說如果遇到像King那樣的笨蛋,雖然讓King去理解你為什麼生氣也不是不行,但這個方法的時間成本和精力成本都太高了,反而是最無效的溝通方式,而且萬一沒有達成想要的效果,到頭來難受的還是你自己。
——所以,麗茲,如果有一天你在外麵遇到了像King這種總是一言不發就把腦袋撇到一邊去的家夥,要是還想繼續跟那個人交流,就乾脆把想說的話全部清楚地說出來好了。
——而且兩個人都閉著嘴的話,溝通的前提就不存在了嘛。
沒有溝通的話,人和人的關係就會易碎。
唯獨這點是不可以放任自流的。
總是喜歡說“那種事情總會有辦法的啦”的多多良認真的麵孔浮現在眼前。
雖然一直被出雲和尊評價為是個會不自覺切黑的家夥,但如果沒有總是願意主動和他人交流的多多良作為中轉,吠舞羅的熱血笨蛋們肯定也不能像現在這樣每天和睦地吵架打架。
有家長身體力行地教授“如何進行溝通”“溝通的重要性”“做好溝通能夠起到什麼作用”,已經不想再去猜伏見猿比古那顆比她聰明得多的腦子裡在想什麼的愛麗絲乾脆問:“伏見為什麼突然討厭我了?我做錯什麼了嗎?”
“……”
“剛才你一下變得很冷漠,難道是我說了什麼惹你不開心的話嗎?如果有說的話我先向你道歉,不過還是希望你能告訴我哪裡出了問題,不然我也會很委屈。”
“……沒有。”
“騙人,明明就有。”愛麗絲根本不信。
看著對方沉默的模樣,她不由地有些惱火。
這種感覺就好像,在伏見猿比古麵前,自己做什麼都不對,做什麼都會惹他不開心。
可她真的做了什麼嗎?
其實也沒有吧。
但他就是生氣了。
自顧自地一言不發地莫名其妙地拉開距離。
就算向他道歉也沒有用。想讓他說出來也不行。
完全的對牛彈琴!
愛麗絲快被氣死了!
這人根本不是刺蝟,而是巴西龜吧?
畢竟刺蝟翻過來的時候好歹還有腹部是柔軟的,但巴西龜把自己緊緊地縮在殼裡之後,就很少能有人再對它做什麼了。
“嘖……”“跟你根本沒有關係吧?隻要我願意教你那些題目你的目的達到,還有什麼可以不滿——疼!!!”
伏見猿比古不耐地對她低聲叱道,說的每一句話都跟刀子一樣簌簌地刺過來,氣得愛麗絲想往他的小腿脛骨上踹過去。
而事實上她最後也確實這麼做了。
踹過去的時候,愛麗絲還特彆後悔自己今天怎麼穿了一雙運動鞋,而不是厚底的皮鞋出門。
“有關係!”愛麗絲瞪大眼睛,氣勢洶洶地、憤怒地、用更大的音量蓋過伏見猿比古的聲音,“都說過你如果真的很勉強不高興也麻煩的話就不拜托你了!確實因為伏見沒有拒絕我的請求所以感到高興了,但要是你會因為我的事情連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都搞得一團糟了,那造成這一切的我又成什麼人了?!”
“還有!說什麼‘隻要你達成目的不就可以了嗎’這種話,你又把自己當什麼了?!道具嗎!我考上大學的道具嗎?!”
愛麗絲噠噠噠地像一台鉚足了勁的加.特.林,一字一句都如同子彈一樣打在巴西龜的殼上。
從未被人炮轟過的伏見猿比古一時半會根本不知道作何反應,他站在原地,隻能愣愣地看著火力凶猛的加.特.林衝著自己飆出火焰。
真是無愧赤之氏族公主的名諱。
“伏見笨蛋!!!白癡!!!傻瓜!!!”
“不要理你了!不要你教了!什麼都和我沒關係的話那就沒關係吧!浪費你時間了真對不起!謝謝你願意見我!”
“再!見!”
不等伏見猿比古做出任何反應,愛麗絲便重重地蹬著地板離開了。
黑發在空中劃出鋒利的弧度,即使隻穿著一雙鞋底軟彈的運動鞋,她也將Scepter4的地板踏出了欲要使其崩裂的架勢。
“周、周防小姐——”不知道她撞到了誰。
“不用送我了謝謝!”
愛麗絲理智蒸發的聲音從主樓正門的方向傳來,但隨後她腳步聲也很快地遠去。
在她離開之後,整個Scepter4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然而氣氛卻沒有因此變得輕鬆,反而愈發沉默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