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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常需要上學上課的日子裡,愛麗絲有兩套叫醒方案。
支撐起方案一的是一個擺在她床頭的鬨鐘,古銅色的老物件,十束多多良在她十三歲那年將這東西從國外的二手市場上淘回來,因為其底座上立著一隻坐在草地裡、神采奕奕挺著胸脯的琺琅質小狗,所以被當做了生日禮物送給愛麗絲。五年過去它依然堅強地堅守在自己的崗位——愛麗絲的床頭櫃上,並且在每天早上七點準時敲打內部的簧片發出叮叮的響聲。
叫醒方案二通常會在七點過十分啟動,這是判定方案一失敗的時間。而這個方案執行人則一如既往由草薙出雲擔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這個任務過於艱巨,如果由安娜來負責,她大概會趴在床邊,盯著愛麗絲的睡顏一起睡過去;而要是將這個任務托付給十束多多良,隻要愛麗絲把自己埋在被子裡跟他撒嬌賴皮說自己不想去,十有會得到同意,至於周防尊……嗯……赤之王自己是否能在七點鐘準時起來都是個問題,所以直接被罰出局。
早上六點三十分的時候草薙出雲就醒了。他是少眠體質,再加上常年規律的作息,早就已經習慣了早起。
梳洗過後他給自己衝了杯咖啡,然後坐在沙發上看看待處理的消息和新聞。
他之所以能夠如此悠哉,是因為愛麗絲早上起不來,所以早中餐一般都會去冰帝的食堂或者便利店解決。
說起這個,還是愛麗絲當初自己主動提出不再需要幫她準備早餐和午餐便當的。
天知道草薙出雲在那一瞬間心頭湧上的到底是欣慰還是不再被需要的失落,又或者二者都有。他唯獨可以確信的是長大意味著孩子會擁有越來越多的個人喜好、傾向、意誌,大人所能為她提供的建議與幫助也在逐年銳減。
再也不是那個會因為連糖果的包裝紙都撕不開,就哭著跑過來抱著他的大腿撒嬌的小不點了。
早上七點十分。
距離愛麗絲本該起床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草薙出雲失笑著斂下目光,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愛麗絲的房間門口。
敲門。
“麗茲,該起床了。”
重複了三四次又等了五分鐘左右,草薙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麗茲?你起來了嗎?”
他將聲音抬高不少,又等了一會,門上的把手動了動,然後往裡打開了一條縫。
門後的愛麗絲靠在門框上,虛弱地“嗯”了一聲:“我起來了……”
她的聲音裡帶著明顯不同往常的低啞。
正值一年中最末尾的時節,也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
每到這個時候愛麗絲就容易得點頭疼腦熱的毛病,
草薙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哪裡不舒服嗎?麗茲?”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摁在自己和小姑娘的額頭上。
沒有感受到異常的溫度,但為了謹慎起見,草薙出雲還是拿出了測溫計,好在也沒有檢測到低燒的症狀,看到電子屏上顯示的正常範圍內的數字,他鬆了口氣。
不過雖然排除了發燒的可能,但嗓音如此明顯的改變,毫無疑問是感冒了。
而且說不定還是重感冒。
“麗茲,要不要今天請假在家裡休息?”草薙抬手理了理小姑娘睡得毛毛糙糙的頭發。
長大確實改變了愛麗絲很多,但不變的地方當然也有。就比如說睡覺不老實這點。聽偶爾還會跟愛麗絲一起睡的安娜說,直到今年年初,愛麗絲睡覺都還會喜歡在被窩裡滾來滾去,又或者像個樹袋熊一樣地抱住自己身邊最近的東西。
麗茲的愛,好沉重……
半夜被妹妹的熊抱憋醒過一次的安娜如是說。
請假不去上學。
這要是放在一年前,也就是愛麗絲高二那會兒,她大概還會為了這個提議狠狠心動一把。
可她現在高三了,還有一個月就要參加考試了。雖說她也知道即使生著病不舒服也要去上學不會有什麼效率,可讓她這麼心安理得地待在家裡、躺在床上發呆,她也是做不到的。
於是,即便是在草薙出雲的勸說之下,愛麗絲也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最後無奈,草薙隻能開車將她送到冰帝學園附近。
不過即使是私立貴族學校,也不會擁有霸占一條馬路的權力。越是臨近行課時間,冰帝附近的道路就越是擁堵——大家都快遲到了,於是都努力地想讓便捷又快速的交通工具再替自己走一段路,以此節省時間。
可在這種情況下,直接下車跑起來才是最能避免遲到的方法。
愛麗絲解開安全帶,囫圇地說了聲再見,還沒下車又被喊住。
“麗茲。”
她回過頭,有點暈暈乎乎的視野裡映出滿臉都寫著擔心的爸爸的樣子。
“出雲?”她吸了下鼻子,右邊是堵著的。
“哪裡不舒服就去醫務室,或者打電話給我。”
草薙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溫度依然正常。他忍住沒讓自己歎氣。
“你最近有點太努力了……當然,不是說努力是壞事,隻是希望你不要逞強,把自己的身體弄壞了,好嗎?”
他懇切地請求著。
愛麗絲眨了眨眼,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像是忽然就有了使不完的勁一樣。
可實際是如何的呢?
她還是挺累的。昨晚沒怎麼睡好,鼻子堵著不說,嗓子也疼,一點也不想說話。
可她也知道,想做好什麼事情是有代價的。就像當模特時為了拍攝出最好的水下效果必須一直忍受水流衝刷眼睛、皮膚泡得發皺那樣,學習也是需要忍耐些什麼的。
但她比多數人都要幸運的是,她的家人們從來給她的支持都要多於壓力,而且……學習的過程也並不枯燥。
學校裡有足夠優秀的老師和同學,放學後還有自己喜歡的人在等她。
噢……雖然懸而未決始終沒有得到確切答案的單戀讓人有點難受,可又有哪誰能說愛麗絲過得不好呢。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生活好到近乎奢侈、再去抱怨什麼的話,就要被老天爺指著鼻子罵“你可真是個不識相的東西”的地步了。
然而縱使意誌堅定,意誌對肉.體的強化卻始終非常有限。
說到底這個世界還是唯物的。
超脫於想象之外的好事,十有隻會在夢裡發生。
愛麗絲記得且笑到醒來的美夢之一就是夢見自己在某天下午突然有了吃不完、出雲也不會說不準吃的冰淇淋。
當時的她好快樂。
但夢醒之後的現實又十分的骨感。因為做這個夢時,愛麗絲已經十七歲了。
十七歲的她既是學生,也是模特。冰淇淋這種不加足奶油就會一點也不好吃的食物從此成為了她偶爾放縱時才能擁有的享受。
不過愛麗絲當時也隻對自己不再能像小時候一樣吃冰淇淋悵然了那麼一會兒。因為她也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所需要做出取舍的是什麼。
而撐著不舒服的身體也要來上學,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在寒風中奔跑了幾百米、出了一身汗後又吹了點風的愛麗絲的病情進一步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