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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要和伏見猿比古談談,可實際上在愛麗絲將門打開之後,草薙出雲根本沒有讓他再在這間屋子裡停留超過三分鐘。
為此他所給出的理由是“現在時間已經太晚了,不方便談話,明天再談吧”。
“而且你明天還有工作吧?伏見。”
他這麼問道,然後沒等伏見猿比古做出任何回應,這個從始至終都麵帶平和微笑的男人在女兒心心念念的注視下,將伏見猿比古“押送”到了公寓門口,並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幾下。
伏見猿比古被拍得發麻,他沉默地看向草薙出雲,這副英俊溫和的外表總是能讓人選擇性地遺忘掉某些事情——就比如,吠舞羅的二把手從來不是一個表裡如一的正人君子。甚至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周防尊的處世之道有多簡單粗暴,草薙出雲對外溝通調停時就有多八麵圓通。
此時的和善與平靜都隻不過是為了安撫愛麗絲的表象。比剛才想要一把火燒了伏見猿比古的赤之王,這個悉心照料愛麗絲十數年的男人其實才是最可怕的關底BOSS。
要是連他也站在堅決反對的那一隊人裡,即使愛麗絲不會對自己的感情產生任何動搖,卻也一定會陷入長久而持續的痛苦之中。
草薙出雲在愛麗絲心目中占據的地位舉足輕重。
然而伏見猿比古並不懼怕這位赤組二把手會做出逼迫自己女兒和他分手的行徑。
草薙出雲確實是最恐怖的關底BOSS沒錯。
但同時他也是最容易解決的關底BOSS。
通關的秘訣就在於,愛麗絲的存在對草薙出雲而言也同樣意義非凡。
他太愛她了。
愛會讓人癲狂失智,也會使人沉穩自持。
草薙出雲毫無疑問屬於後者。
否則他就不會像一堵牆般擋在門口,將在他身後探頭探腦的愛麗絲擋得嚴嚴實實,一邊親切和藹地對他說:“伏見,再不快點走可要趕不上末班車了。”
又一邊將聲音壓低到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程度,麵帶微笑地威脅道:“還是說你其實更希望坐救護車回Scepter4?”
伏見猿比古:“……”
他耐住咂舌的衝動,恭恭敬敬地向草薙出雲鞠了一躬:“那我先告辭了。”
“好走,拜拜。”草薙臉上的假笑愈發燦爛,接著“砰——!”的一聲。
伏見猿比古:“……”
今日第二次,他被門帶上的氣流扇了個耳光,而且比起之前那個要更為響亮。
關於“明天再談”這件事,草薙出雲沒有給出任何關於時間地點的約定。
意思很顯然是讓伏見猿比古老老實實等著,順帶搞清楚誰才是說話更有分量的那一方。
“嘖……”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按下電梯按鍵後,那雙深色的眼睛再次落回了公寓的大門上。
總算送走了討厭的家夥,草薙出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感到自己的情緒終於趨於穩定後,他走進愛麗絲的房間——門是敞開的,愛麗絲正坐在她的公主床上,抱著那隻因過久而褪色的藍眼睛小熊,從已經有些禿嚕的絨毛之間露出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正毫不顧忌製造低氣壓的赤之王。
草薙出雲站在門外,閉眼定了定神。
不過數秒他再次睜開眼,抬手敲了敲已經碳化了一部分的房門,讓自己用最為稀鬆平常的口吻呼喚道:“麗茲。”
耳朵很靈的小狗很快投來濕漉漉的目光。
可憐又可愛。
草薙隻能無奈地對她笑笑:“要來聊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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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和草薙“聊天”聊到一點才睡的愛麗絲一覺睡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
她是被人輕輕搖醒的。
房間裡的窗簾還沒有被拉開,但即便光線昏暗,跪坐在她床邊的銀發少女也依然耀眼。
“安娜……我再睡五分鐘……”
愛麗絲揪著被子往腦袋上蒙,然而她扯了扯,被子紋絲不動,又扯了扯,感覺另一角被人緊緊拉住。
“不可以不吃早餐。”安娜的聲音輕輕柔柔,“上次麗茲不吃早餐就低血糖了。”
愛麗絲:“啊……”
如果沒有記錯,安娜口中的這個“上次”已經要追溯到她上初二的那陣了。
三年多前偶爾的一次頭暈被放到現在來說,也未免過於久遠了一點。
沒人喜歡被翻舊賬,愛麗絲也不例外。可如果這個翻舊賬的人是安娜,那……那就翻吧。
不按時吃早餐搞得自己低血糖頭暈,還讓姐姐擔心了自己好一段時間,確實很不應該。
在溫暖的被窩裡又蛄蛹了兩下,愛麗絲慢騰騰地坐了起來。
剛睡醒她人還有點懵,和安娜無言地對視了半天,直到舉著鍋鏟的十束多多良出現在房間門口:“呀,麗茲醒啦?”
“快來吃早餐,我給你烤了麵包,還煎了太陽蛋哦!”
家裡的大金毛得意地甩著尾巴邀功。
愛麗絲很給麵子地點了點頭。她迷迷瞪瞪地踩著拖鞋走進浴室簡單梳洗了一下,又迷迷瞪瞪地穿著白色的睡裙宛如幽靈般飄進餐廳中。
十束多多良站在屬於她的那張椅子後,拉開了椅子等待她的落座。
安娜坐在她座位的正對麵,給烤得焦脆的吐司上塗抹果醬再放進她麵前的瓷碟裡。
愛麗絲拿起吐司咬了一口,茫然地咬了口美味的吐司,開始咀嚼。
她總感覺哪裡不對,可又說不上來具體有什麼古怪。
畢竟這的確就是她日常中的一部分沒有錯……平時多多良或者安娜有閒心,偶爾也會到公寓來住上幾天。
愛麗絲對此感到稀鬆平常,可到底有哪裡不對呢?
愛麗絲低下頭,看見手指上沾著的草莓果醬。
凝膠狀果醬裹著她的指尖,透亮的紅色,是安娜最喜歡的顏色沒有之一。
而一旦說起紅色……
說起紅色……
“啊!!!”愛麗絲驚恐地叫了一聲,旋即雙眼圓睜地看向十束多多良,“多多良!!!”
“怎麼啦,突然那麼慌張。”
多多良今年三十二歲了,他的性格和樣貌卻好像都停在了二十二歲那年。從前取笑過他幼稚的人如今都變成了驚訝於他與年齡不符的外貌與氣質,並追問保持年輕的秘訣是什麼。
回答聽得多了,連愛麗絲都能幫他搶答。
秘訣是永遠保持追尋快樂的輕鬆心態——
就比如說現在,他就很樂於看到愛麗絲臉上的慌張。
“尊和出雲呢?!他們去哪了?!”
或許是出雲的溫柔一如既往,又或許是尊到底沒對她發泄哪怕那麼一丁點的怒火,在和家長袒露隱瞞了許久心事之後,愛麗絲睡得又香又沉,一覺醒來連原本的緊張和憂慮都忘了大半,並且直到剛剛才意識到——尊和出雲可以對她溫柔,對她既往不咎,但這不代表伏見也可以跟著被豁免?!
他們人去哪了?!總不能是去繼續昨天未能達成的“毆打伏見”的目標?!
“King和草薙哥的話……如果路上沒堵車,他們現在估計已經到Scepter4了吧。”
十束多多良將牛奶推到愛麗絲麵前,示意她喝點東西潤潤嗓子。開了一夜的地暖,愛麗絲的嗓音不免有些乾燥低啞。
而在說這話時他的神色和語氣中都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對於自己不能親自到現場圍觀“赤之王率領氏族殺至第四王權者領地麵刺青組三號人物”的景象而產生的扼腕之情。
——真是太可惜了!
雖然如果麗茲和伏見能成事,以後肯定就還有很多機會逗那隻小猴子玩的機會,但不能親眼見證這樣重要的場合中每一個人臉上微妙的表情果然還是會令人遺憾!
“……Scepter4?”
愛麗絲端起了牛奶又放下——幸好她沒喝,不然現在桌子對麵的安娜肯定要遭殃了——大腦飛速運轉,最終卻還是落到了一個堂堂宕機的下場。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要去Scepter4?
假如要談話,隨便找個咖啡廳或者飯店不就好了嗎——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惡婆婆約談小媳婦,一手潑咖啡一手甩支票並撂下“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兒子”這種狠話。
愛麗絲跟著千歲他們看這些狗血家庭倫理劇的時候就想,要是她是電視劇裡的男主,絕對不會讓家裡人為了自己的感情而為難,也絕對不會讓自己喜歡的人受一點委屈。
婚後不和諧的婆媳關係這種事,在結婚前就應該要消滅在搖籃裡!
可世間事好像總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又會遇到無數的問題。
曾經的愛麗絲言之鑿鑿地說過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可現在她連自家老父親已經殺去了男朋友的辦公地點都才剛剛得知。
過程艱難地理清了現狀,愛麗絲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起身正準備衝向自己的房間,腦袋上卻多了一隻手將她摁了回去。
多多良摸了摸她的腦袋毛:“早餐還沒吃完呢,要去哪裡?”
“換衣服!”愛麗絲抓起一片麵包往嘴裡塞,“去Scepter4找尊和出雲!”
十束點點頭表示了解,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但是麗茲,你是不是覺得King和草薙哥是去找伏見麻煩呢?”
愛麗絲聽後一愣,反問道:“……不然呢?”
總不能是特地為了跟伏見說“恭喜你追到我女兒”這種話去的Scepter4吧!真要那樣的話愛麗絲都要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了!
“嘛……要說去找麻煩也沒錯啦。”十束哈哈笑了兩聲,“不過不是去找伏見的麻煩。”
那是要找誰麻煩?
這個問題從愛麗絲腦海中閃過,但沒有時間思考,注意力便又被接下的話的安娜帶走。
“今天,尊和出雲是為了讓伏見在協議上簽字,才特意專程去Scepter4去找他的。”
安娜平和的語調讓熱血上頭的愛麗絲冷靜不少。
“……協議?”她看了看安娜,又看了看十束。
“嗯。”站在椅後的青年點點頭,“據說是草薙哥昨晚一夜沒睡擬寫的協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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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被停在空曠寬敞的馬路邊。
坐在駕駛座上的草薙出雲看了眼不遠處高聳堅實的門禁,再次對副駕上的人勸道:“客場作戰怎麼說都對你太不利了……尊,要不還是下次再——”
話還沒說完,坐在副駕上的人已經下車並關上了車門,走向了那扇高門。
草薙出雲見狀隻得長歎一聲,拿起放在儲物箱裡的文件夾,不緩不急地跟了上去。
他們走到Scepter4緊閉的大門前,本以為想要進去得廢點功夫,門卻自動打開了。
草薙出雲抬頭看了眼上方的監控,就算明知道對方肯定是接到了宗像禮司的指示,沒安什麼好心,他還是出於禮貌朝那個黑黢黢的鏡頭微笑了一下:“謝啦。”
與他的爽朗相反,沉著臉的周防尊則一言不發地踏進了門內。
王權者及其氏族的威茲曼偏差值雖然通常隻在能力發動時有較大波動,但周身的力場始終會因為能力的存在而產生極其微小的變化。而當某個氏族群聚在某一地點之後,這種力場中蘊含的微量能量又會達到另一個令人不快的密度。
所以從這個方麵來說,將狂暴的赤之王放進青組的地盤,和將一隻凶獸關進狹小的籠子中幾乎沒有任何區彆。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主動進來了。
主動進來,找到拐走愛麗絲的那小子,讓他簽字畫押……
“草薙。”
“什麼?”
“……”
“……你還是覺得隻讓伏見簽字太便宜他了是吧?”
“說的跟你沒有一樣。”
“但是除此之外我們也想不到其他辦法了不是嗎?”
“……”
“‘父母是孩子的幽靈’——麗茲以前有說過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句話。”
“那是什麼?”
“電影台詞啦台詞。當時你不也在旁邊——哦,那個時候你看到一半睡著了。”
“……”
“理解的角度有很多,不過如果脫離電影本身讓我理解這句話的話,我會更讚同‘從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父母的存在就會如同幽靈一般影響他們所做的每一個選擇,做出的每一個動作,說出的每一句話’這個解釋。”
“所以?”
“所以血緣……不,或許應該說是愛和羈絆,在很多時候看起來都是美好,相濡以沫的溫暖,無話不說的坦然,細水長流的平凡……但是除此之外,也是有痛苦的吧。為了我們一直抑製著自己力量的你應該是最能理解這個的,不是嗎?”
“……”
“然後昨天晚上我就在想,如果我一定要讓麗茲跟伏見分開的話,後果會怎麼樣。
“其實說到底就是她更愛哪邊的問題。
“如果對我們的愛足夠多,她就會選擇我們。如果對伏見的喜歡超過了我們,她就會轉身跟他離開。
“但為什麼非要讓她做出這種選擇不可?
“如果她選擇了伏見,那到頭來推開她的不還是逼迫她的我們嗎?”
“……”
“最後我想通了。看著就好了。尊。
“會開出什麼樣的花,能決定這種事情的隻有種子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