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彌當時還是小孩,被抓那麼一下,痛到沒忍住掉了幾滴眼淚,最後是阿姨來帶她去處理傷口。
這事之後程彌氣到三天沒跟他說話,直到第四天消氣。
她去孤兒院,他坐在樹下,從她進來後就一直盯著她看。
程彌過去問他,你是不是在等我,他說不是。
她耳下貼著紗布,跟他說:“你要給我一顆糖,我們就還是朋友。”
他當然沒給她。
但在她伸手去拿他糖的時候,沒再凶巴巴了。
孤兒院裡不時有家庭來領養小孩,每一個小孩都想被帶走,被爸爸媽媽疼愛,於是在大人麵前嘴甜又可愛,而他卻連話都不跟大人說。
即使因為皮相喜人,很多家長一來就注意到他,但也因為他身體原因,沒有任何一個人考慮過帶走他,都是帶走了彆的小孩。
後來連小霸王都人被帶走了,他卻還是在這裡。
有一天他看彆人被帶走,盯著彆人手裡的變形金剛。
程彌注意到,問他:“你喜歡那個?”
他性子倔,被她當場拆穿,沒理她,轉過身去了。
幾天後程彌攢錢給他買了個變形金剛,還在上麵刻了“婷婷”兩個字。
當時黎楚還笑她了:“男生都把這個東西當寶,你還把它劃了,你是不是笨啊。”
被黎楚說完,程彌去送禮物時竟有幾分忐忑,但仍是把禮物送給他了。
他一直防備心強,跟她也不算親近,程彌甚至連他會不會收她禮物都不清楚。
更彆說是個已經被刻了字的變形金剛。
可讓她意外的是,他卻什麼都沒說,收下了。
再後來,程彌沒再跟他碰過麵,因為黎楚被黎燁衡從孤兒院接走了,而黎燁衡擔心女兒不習慣,跟程彌母親程姿商量好後,那段時間也一並把程彌帶過去住了一段時間。
直到一兩個月後回來,程彌再去孤兒院找他,卻已經找不到了,孤兒院裡的阿姨說他已經被人帶走了。
又說這小孩拿了東西給梁阿姨,讓梁阿姨拿給她。
但梁阿姨這幾天回老家了,讓她過幾天過來。
對孤兒院的記憶便就此斷層。
小孩子忘性大,不過一兩個月,便徹底忘記了這麼一個人,直到麵目模糊。
可有人不同,有人不僅沒有遺忘,而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靠其呼吸。
一個劣質變形金剛,他卻從五歲一直珍藏至今。
飛往公司的前一天,程彌先上了另一架飛機,飛了趟嘉城。
她沒帶什麼行李,從機場出來後徑直打車去孤兒院。
時過境遷,沿路很多建築早已變樣,連街道名都變得陌生。
出租車上司機在放容祖兒的《小小》。
幾年前發行的老歌,旋律晃蕩在車廂裡。
——我的心裡從此住了一個人,曾經模樣小小的我們。
程彌心裡發悶,落下車窗,風吹過老樓大樹撲麵而來。
隨著出租車離孤兒院越來越近,程彌耳下那塊疤越是隱隱作疼。
上麵還留有司庭衍的新鮮印記。
從始至終,耳下疤都隻有他一個人。
孤兒院前那條水泥路已經翻新,掛在大門旁的門牌也不再生鏽,院子裡仍立著大樹。
——你在樹下小小的打盹,小小的我傻傻等。
程彌從車上下來,走進孤兒院。
她昨天事先聯係過這邊。
梁阿姨已經變得白發蒼蒼,江訓知父母早在他去世後搬家,而其他阿姨已經被兒女帶去享福,這裡隻剩她一個老人。
比起當年,孤兒院裡如今孩子少了很多,顯得有點空蕩。
程彌麵目過於出眾,梁阿姨到現在還記得她:“小彌還是個漂亮小姑娘啊。”
程彌問起司庭衍。
“你說婷婷?”
“這名字還是您當時起的。”
梁阿姨笑:“阿姨記得,你彆看阿姨現在年紀大了,腦子可好使呢。再說阿姨看臉記人,當時這小孩是長得真俊,脾氣再好點,那可討人喜歡得不得了。”
程彌不知想到什麼,笑下:“脾氣不好也討人喜歡。”
“那是,這孩子是乖的,那個時候那幫孩子裡就你跟他玩,他就一直記著。”
“你有段時間沒來,”梁阿姨推推老花鏡,指指外麵那大樹,“這孩子就天天抱著個玩具在那兒等著呢。”
程彌順著阿姨手指看過去。
梁阿姨又說:“他媽媽來帶走他的時候,他交給了我一袋糖。”
程彌一愣:“他一直帶在身邊那袋?”
“可不是,你說他也不吃,就是不讓人搶他的。”
梁阿姨說:“但他被他媽媽帶走的時候給我了,我印象實在太深了,那是這孩子第一次主動跟我說話。”
他說,程彌要吃。
因為她要吃,喜歡吃,所以都要留給她。
……
——小小的手牽小小的人,守著小小的永恒。
程彌從孤兒院出來的時候,黃昏掛在西邊,一如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昏黃如火,他們一麵到永久。
他一直在等她,不管是十一年前,還是十一年後的現在。
而她回頭看見他了。
第二天,程彌如約上了奉洵飛往另一座城市的飛機。
程彌經紀人蔣茗洲雖然某些方麵看起來很好說話,也溫婉明理,但實際她最能下狠手,對於程彌絲毫不手軟,她剛來這邊的第一天便進入魔鬼式生活。
但不到三天,她就已經適應新學校和新環境,還有強度不算低的各種培訓。
晚上下課回家整具身體都在泛酸疼。
程彌住的地方是蔣茗洲找的,環境好,價位不低,附近交通便利。
回去路上,程彌給黎楚去了個電話。
黎楚那邊很快接了,估計手機拿在手裡,她說:“大忙人,閒下來了?”
程彌走在人行道上,路燈盞盞,樹影交錯,她說:“回家路上呢。”
“很累?”
“還行,”程彌問她,“你回家沒有?”
“回了。”
剛說完,黎楚雲淡風輕扔了個重彈出來,她說:“惠茹阿姨跟黎燁衡要分開了。”
程彌一愣:“分開?怎麼回事?”
“不清楚,大人的事。黎燁衡不可能說,惠茹阿姨,說是厲家要她一起去首都那邊。”
黎楚說完,停頓一下,說了:“司庭衍他爸要帶他回去了。”
這是遲早的事。
程彌手垂身側,指尖掛著包包,無奈笑了下:“他不肯吧。”
黎楚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嗯,態度強硬,連惠茹阿姨勸說都沒用。”
她下一句讓程彌微皺眉。
“但是今天心臟病複發了。”
程彌抓著手機的手突然一緊:“什麼?”
“就剛才。”
黎楚說:“他現在這身體,犯一次病都可能要命,現在在手術室裡,轉不了院,隻能被迫在奉洵動這個大手術。”
一陣風吹過,吹得程彌心臟發皺。
“知道你想聽這些,”黎楚在那邊說,“但不要太緊張,我現在在樓梯間裡跟你打電話,阿姨他們都在外麵等著,有消息的話我會告訴你。”
冬天,路燈光鋪在地上像一層薄雪,枯枝一夜白頭。
程彌深吸了一口空氣裡的涼意:“嗯,我等你電話。”
一直走到小區門口,程彌卻沒有上樓。
手裡手機沒有來電,持久安靜著,屏幕光在黑夜裡映亮她的臉,她在網上訂了張飛回奉洵的機票。
網絡不好,圈圈打著轉。
沒等頁麵跳出來,程彌已經攔下路邊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上車:“去機場。”
直到淩晨三點飛機起飛,程彌也沒有收到黎楚任何消息。
早晨六點落地,程彌打開手機。
一條淩晨四點多的短信跳進屏幕裡。
是黎楚發來的消息,司庭衍手術很成功。
程彌緊繃的思緒在這一刻終於鬆懈,身體在這一刻驟然活過來,渾身終於感覺到昨晚訓練帶來的酸痛感。
她給黎楚回了電話,黎楚那邊無法接通,沒信號。
或許是有某種預感,程彌從機場出去,直接攔了輛車趕往醫院。
到醫院後,她直上電梯去十七樓,電梯門一開朝司庭衍病房跑去。
她在他病房前停下來。
裡麵空蕩蕩,病床上沒有人。
隻一個護士在收拾床鋪。
程彌停在門外,護士聽到聲音,回頭看向她:“這間病房的病人轉院了。”
程彌點頭:“好,謝謝。”
她下樓,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外套口袋裡手機震動。
是蔣茗洲的電話,程彌接聽了,耳邊是蔣茗洲聲音。
“去哪兒了?”
“要帶你去見個人,趕緊回來。”
奉洵這座城市的風有點冷,吹得程彌鼻頭微紅。
她麵色和聲音如常:“知道了。”
灰白天空,一架飛機滑過奉洵上空,往北飛。
程彌掛斷電話,深吸一口氣,鼻尖埋進圍巾裡。
而後轉身離開。
……
灰色日晚,你是一場熱火。我的眼睛從此失火,永遠心跳。
紅光遍天,我和你共吻在這場全世界高溫裡。
陣火過境,漫天大雨,徒留滿地灰燼。我的心臟從此為你浪擲,赴我下一場彌天大火。
——上卷完。 w ,請牢記:,,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