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句話說得平和,卻略帶諷刺,蔣茗洲視線又落到她身上。
她手機在這時連環震響,有人在不停給她發消息,蔣茗洲收回視線,打開手機,低眸處理信息。
估計是在處理網上她跟祁晟的事。
她右手斜撐著額頭,一邊處理事情,一邊極其坦蕩地吐出一句話。
“我年輕那會,挺喜歡祁晟的。”
程彌看她。
蔣茗洲自顧自說著,慢悠悠的:“在愛情這事上,我對他有意思,自然會去爭取,等男人回頭沒意思。”
她處理完信息,手機屏幕收回掌心:“所以他喝得爛醉,腦子不清醒把我認錯的時候,我跟他上床了。”
蔣茗洲說這些話時,就像在跟程彌說工作上的事一樣。
程彌一直以為蔣茗洲跟祁晟是兩情相悅,畢竟蔣茗洲這樣一個漂亮又很有本事的女人,即使是同性都會被她吸引。
蔣茗洲說:“那次之後我就懷孕了,祁晟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我們兩個順理成章奉子成婚。”
“他跟我結婚,對我還不錯,但也僅僅是尊重,如果說做夫妻的話,我們可一點也不像。再加上那段時間我工作強度大,不到兩個月就流產了。”
鬨到這種程度,雙方理應關係一般,可現在蔣茗洲跟祁晟在外界看來,仍是恩愛夫妻的狀態。
程彌說:“你跟他現在關係不差。”
蔣茗洲笑笑:“能差麼,我懷孕那段時間,他身為丈夫和父親沒儘到責任,孩子流產了,他對我愧疚都來不及。”
因這分愧疚和昔日友情,祁晟待蔣茗洲一直很好,錢財物質上從來不虧待她。對外也跟她相敬如賓,不會讓人因他有議論她的理由,對她極好。
但也僅僅如此了,再深的東西他給不了她。
所以如今他也漸漸隱退,長居國外很少出現在公司。
關於自己的父親,還有母親跟父親之間的情仇糾葛,在程彌的世界裡模糊了二十幾年,終於清晰了麵目。
有難以喘氣的東西壓在心臟上,程彌轉頭看向窗外,呼吸著車窗外潮涼的空氣,透著心口的悶。
蔣茗洲手機靜沒幾分鐘,又開始震動,她指尖按著屏幕,既然往事說完,那麼該說回正事了。
她收起手機,抬頭。
車後座那頭,風再次吹亂程彌長發。
蔣茗洲伸臂過去,抬手,替她理理發絲,動作輕柔又緩慢。
她說:“現在網上你跟祁晟的名聲一片狼藉,已經不是公關做得好就能解決的事了,是要徹底將你們兩個關係澄清清楚。到時候網友再挖深點,挖到祁家,祁晟家裡就會出麵了,但也隻是娃壓壓消息,解決不了這件事件的根源。”
蔣茗洲的指尖擦過程彌額頭,那一瞬,觸感讓程彌有點恍惚。
蔣茗洲繼續說著:“我跟祁晟商量好了,這次就拿你們父女的親子鑒定證明澄清,他現在在回國的航班上,應該快到了,你好好跟他聊一聊。”
程彌怔愣一下,回過頭來。
蔣茗洲對上她眼睛:“你是他跟程姿的女兒,我告訴他了。”
意外的,程彌竟然在此刻生出一小刻緊張。
蔣茗洲說:“祁晟他很意外,也很高興。”
程彌沉默。
突然,她問了蔣茗洲一句:“你怎麼就這麼確定我是程姿跟祁晟的女兒,我在公司這麼多年,祁晟他自己都沒往這方麵想。”
程彌長得跟程姿很像,但她進入啟明,祁晟對她的注意也僅僅是第一麵見到她那張臉時,臉上顯露過驚訝。
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動作,其實隻要他深究一下,肯定可以揪出些他想知道的東西。但當年程姿懷孕祁晟並不知情,也沒往她是程姿女兒這事上想過。
而蔣茗洲則是在簽下她之前就認出來了。
被程彌問及這個問題,蔣茗洲說:“你長得是很像程姿,骨相美,五官也毫無瑕疵。但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其實你某些角度有點像祁晟,不是我眼睛出問題,網上也有人這麼認為。”
“還有,”她又提醒她,“時間過去太久,你可能忘了,當時我們簽合同是在咖啡館,你點的是美式。”
蔣茗洲跟她說:“你跟祁晟一樣愛喝美式,一樣對牛奶過敏。”
祁晟跟程彌是父女,這也是蔣茗洲在他們兩個緋聞這件事上,格外相信他們兩個清白的原因之一。
到最後,蔣茗洲跟程彌說了一句話:“對不起,孩子,還有你媽媽。”
程彌無言。
車外雨漸小,天空陰著。
蔣茗洲主駕駛那個年輕帥氣的男生回來了,手上帶來了一束白菊花,走到車窗邊,彎身兩手搭上車窗,遞給車裡的蔣茗洲,順勢在她臉上落下一吻:“你短信裡讓我帶的,我買對了沒有?”
蔣茗洲接過,笑了下:“是。”
又看向程彌,跟她介紹:“這是我男朋友。”
程彌沒回過神,蔣茗洲跟祁晟是夫妻,哪來的男朋友。
“你男朋友?”
蔣茗洲:“哦對了,差點忘了跟你說,我跟祁晟在結婚後的第二年就離婚了。”
也就是說,他們在網絡上表現出來的相敬和恩愛,都是離婚後的相互配合。
……
蔣茗洲要上去看程姿,程彌推開車門下車,上車一遭,心臟像被挖空一塊。
下車風拍打過來,始料未及的凶,卷著頸上項鏈撞上左胸口,微微生疼。
她腳下一頓,也是這時不遠處停下一輛車,聲響引得程彌循聲看過去。
後座車門打開,邁下來一雙黑色高定皮鞋。
然後程彌第一眼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黎燁衡在忙,耳邊接著電話,沒看到她,助理抱著白菊花跟在他身後,往墓園裡走去。
程姿去世那幾天,程彌因為跟陳招池的事在看守所裡,當時程姿去世後的後續瑣事,都是黎燁衡親手幫忙處理的,他會來看程姿很正常。
來不及收回目光,她的左手已經先被走過來的司庭衍緊緊攥住,他微泛著涼意的修長指節將她的手抓得很緊。
司庭衍早已順著她目光看到黎燁衡,眸色泛著沉默的陰沉。
程彌注意到了,看了他一眼,但這時她手裡的手機在這一刻亮起,屏幕上浮著一串熟悉的手機號碼。
是祁晟。
程彌從沒給他號碼存過備注,十一個數字卻熟稔於心。
她靜立盯著手機一會,指尖抬起又頓住。
最後,指尖往下,接通了。
她抬手,將手機放到了耳邊。
那邊很快傳來祁晟聲音,溫潤又得體:“程彌?”
程彌從嗓裡嗯了一聲。
電話沉寂一瞬,很快祁晟說:“一起吃個飯吧,我們聊聊。”
涼意穿雲過山,卷著發絲碰上程彌鼻尖,她突然想起在車上蔣茗洲幫她理頭發,當時那一刻,蔣茗洲讓她想到了程姿。
程姿也總喜歡這樣幫她溫柔理著頭發。
她望著黛色蒼山,回應了那邊的祁晟:“好。”
/
祁晟問程彌要吃什麼。
程彌說都可以。
祁晟便往她手機上發了個地址。
在車上收到這條短信,看到地址是一家老字號火鍋店時,程彌有一瞬間怔神。
程姿生前喜好吃火鍋,不知道祁晟約她在這裡,是不是這個原因。
而等去到那裡,看到桌上那些已經點好的下鍋菜時,程彌篤定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辣到發紅發熱的麻辣湯底,旁邊堆著瓷盤,毛肚,蝦滑,肥牛,鵝腸等擁擠在桌上。
這些全是程姿喜歡吃的。
但祁晟不僅僅點這些,還點了一堆,量多到兩個人根本吃不完。
估計是擔心程姿喜歡吃的那些她萬一不喜歡,幾乎把所有菜點了個遍。
程彌推門進來後,祁晟見到她是緊張的,當然,開心也藏不住。
祁晟從小在禮儀教養良好的家庭長大,氣質風度翩翩,帶著得宜的紳士感。但這樣一個在鏡頭前應付自如的男人,在麵對自己的女兒時,明顯能看出有點手腳不知該往哪裡安放。
程彌反倒要比他平靜許多。
兩人雖然已經以前後輩的身份認識五年,同處一個公司,但著實不熟。
最深的一次接觸,還是現在在網上瘋傳那張照片。
當時的程彌在司庭衍生日那天跑到美國,正因為他發愁,不知道要不要給他打電話。
她從洗手間出來後,在洗手台邊抽煙,正把煙按滅到牆上的煙灰缸裡的時候,忽然被一股酒氣包圍,緊勒在懷裡。
當時程彌以為遇到了流氓,正想一膝蓋頂上,卻在聽到男人顫聲發出的兩個音節後,渾身一僵。
男人喃喃低語,叫著程姿。
程彌也在那一刻看清了抱著她的人是祁晟。
但最後許是理智占上風,祁晟在酒精中掙紮出清明,認出她來,跟她道歉認錯人了。
而後可能是擔心她心裡不舒服,補上了一句:“介意的話,可以公開嚴厲譴責我,我會真心誠意再次跟你道歉。”
程彌說:“沒事。”
當時說完這句話後,程彌便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裡,然後快步離開。
現在網上那張擁抱照,也就是那時偷拍的。
當時程彌慌亂,祁晟又喝了酒,兩人被偷拍都不知道。
兩人之間,是祁晟先開的口:“最近還能適應?”
最近流言蜚語很亂。
程彌點點頭:“嗯。”
沉默幾秒後,祁晟又開口:“程……你媽媽,離世前過得怎麼樣?”
沒有為自己缺席她們母女生活這麼多年的過錯開脫,也沒有責問她們為何不去找他。
程彌看他一眼,說:“挺好的,生活很用心在過,有很好的朋友,待人接物依舊很溫柔,還有,很愛我。”
短短一句話,祁晟閃過眼眸,唇角有了笑意:“她……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這回輪到程彌問了,她問:“我媽跟你,是怎麼認識的。”
祁晟有點訝異:“她沒跟你說過?”
程彌搖頭。
“那她是不是連她以前開過一家書店,也沒跟你提起過?”
是沒有。
程彌:“嗯,沒有。”
祁晟說:“我們是在那裡認識的。”
當時祁晟在某個小鎮上拍戲,某天他沒拍攝戲份,閒來無事出去逛了逛,誤入了一家很有情調的書店。
而這家書店,不管是書籍,還是裝潢,都極得祁晟歡心。
當然,最得他歡心的,是櫃台後的老板娘。
一來一往間,不到兩個月兩人變得熟稔,很快風花雪月,愛欲熱烈。
後來祁晟此地拍攝戲份結束,兩人也依舊沒斷掉關係。祁晟一旦休息,就會趕回這個小書店,每時每刻都歇在這裡。
直到後來某天,他跟往常一樣回到這裡,書店卻已經人去樓空。
從那以後他沒再見過程姿。
但這些年他從沒停止過尋找。
他一直在找。
找的過程並不好受,但祁晟隻簡單幾個字略過,問程彌:“這些年,你媽媽帶你去了哪裡?”
程彌:“嘉城。”
“過得好嗎?”
“我挺好的,但我媽一開始很難,在酒吧給人唱歌,給酒吧老板娘的女兒上課。”
這些都是酒吧的老板娘告訴程彌的。
程姿當時懷著孩子,到哪人都不招她,老板娘看她可憐,長得漂亮又會唱歌,讓她在酒吧給人唱歌,但不坐台也不出台,還讓程姿給她的女兒上課。
但也是因為她在酒吧這份工作,使得程彌身世也因此備受議論。
祁晟聽完這些,隱忍著情緒。
程彌跟他說:“她一直在等你。”
祁晟一愣。
“我媽,好像一直在等你回去。”
程姿雖然從來不跟程彌提她父親,但程彌知道她其實一直在等。
但最後沒等來人,而是等來他結婚的消息。
然後,他們之間的羈絆,從那天開始被程姿狠心地斬斷了。
甚至程姿在去世前,也不跟她提她父親是誰,而是把她托付給好友的前夫黎燁衡。
一番話下來,祁晟已經心痛難擋,卻仍在苦苦支撐臉色。
程彌自知該給他空間,從座位起身。
祁晟卻出聲攔住她:“坐下來吃完再走。”
其實如果他們沒鬨出緋聞這個烏龍,蔣茗洲沒告訴祁晟她的身份,程彌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認他這個父親,今天他們還是在公司裡隻有點頭之交的前後輩。
她說:“我不餓,先走了。”
而後從座椅裡退出,往包間外走。
/
程彌走出包間,司庭衍等在外麵。
差點迎麵撞上站在門口的司庭衍。
但她沒刹車,直直撞進他懷裡,司庭衍伸手幫她關上門。
一看到他,程彌就想起剛才在墓園司庭衍看到黎燁衡,情緒不太對勁。
跟昨晚半夜在酒店,他看見她跟祁晟的擁抱照相比,完全是兩副截然不同的麵孔。
也隻是一瞬間,程彌突然找到昨晚她覺得司庭衍對於她跟祁晟這事的態度不太對勁的突破口。
司庭衍怎麼可能無所謂她跟彆的男人有關係,怎麼可能讓除了是她父親之外的男人動她。
而司庭衍對待她跟祁晟的事能那麼冷靜,隻有一個可能,程彌篤定他知道他們的父女關係。
程彌問他:“司庭衍,不跟我說說?”
“說什麼。”
程彌稍歪頭看他,耳環穿過側發,眼睛看著他,用肯定的語氣道:“你知道我跟祁晟的關係。”
被她拆穿,司庭衍很淡定,沒有半點慚愧。
他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以此從程彌身上謀求的目的已經得逞,才不怕被揭穿。
“是,我一開始就知道。”
程彌問:“怎麼知道的?跟我說說。”
司庭衍看起來不是很想說,但還是開了口:“高中就知道了,黎燁衡跟我媽說的時候,我路過他們房間聽到了。”
程彌愣了一下:“什麼?”
司庭衍說:“你媽應該跟黎燁衡說過,他知道祁晟是你父親。”
如果不是司庭衍告訴她這件事,程彌完全不知道程姿原來告訴了黎燁衡她的父親是誰。
大抵是在去世前,把她托付給黎燁衡的時候,將她的身世告訴黎燁衡了。
“你剛住進我們家,我媽跟他問你的喜好,還有不喜歡的東西。”
司庭衍停頓一下,還是說了:“他說儘量不提起祁晟就行,他是你的親生父親,但你不喜歡他。”
這些肯定都是程姿跟黎燁衡說的。
原來程姿也一直清楚,她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
而程彌住在司庭衍家那幾個月,確實從沒在家裡看到過關於祁晟的任何影片和新聞,司惠茹真的把她照顧得很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