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容景眼眸陰鬱,漠然地看著魔界外的人潮。
儘管魔界已同幾大門派達成了協定,可總有些勢力並不安穩。
半月前那個被滅門了世家,正是給了他們一個絕妙的理由。
有的人本就憎恨魔族,而有的人……則像他想的那樣,根本是借題發揮。
謝容景笑得戲謔。
連打上門來都要特地找一個正大光明的借口,你說這些人,是不是一群沒用的東西。
這一刻,他突然有點懷念那個自稱是自己師父的老頭,對方說得一點都沒錯——打了就是打了,哪來的這麼多理由。
“他還在笑!”人群中有修士咬牙切齒:“道友們上,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魔將們紛紛摩拳擦掌,謝容景更是抬高了下巴,溫和地點了幾個七重的長老。
“你們一起上吧。”
他客氣地說:“我等下還有事情要做。”
大小姐還沒吃宵夜呢。
若是再打慢點,便該準備早飯了。
等等——
謝容景危險地眯起眼睛。
他飛速解決幾個紫陽派長老,掉頭便往魔宮飛奔。
他感覺到:有個什麼東西,就在他的大小姐旁邊。
*
再回過神時,虞穗穗站在一處隱匿的洞窟前。
她的腳下踩著厚厚的積雪,而麵前的洞窟濕熱又沉悶,與白雪的交界處一片腥紅。
這裡是……?
“是我構建的幻境。”謝容流說:“也是真實存在過的記憶。”
虞穗穗的目光瞥見天上的紅月。
明白了,這裡應該是魔界。
隻不過……是十幾年前的魔界。
謝容流站在她的身旁,笑著詢問道:“你為什麼不進去看看?”
他指的是身前那座洞窟。
一般而言,敵人攛掇著要去看的東西都不是什麼好事,虞穗穗深諳此道,因此並沒多少好奇。
“可以不去麼?”
她客氣地問道。
謝容流:“你在害怕嗎,天照門的大小姐?”
激將法,這一定是激將法。
虞穗穗又瞟了一眼那座洞窟,裡麵黑漆漆地,望不到儘頭。
細細聽來,似乎還有若隱若現的哭嚎聲。
我說害怕,你要把我丟進去;不害怕,你也會把我丟進去。
穗穗歎氣:“那我們還站在這乾什麼,直接走流程吧。”
剛要進去時,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滿臉驚恐,從洞窟中踉蹌爬了出來。
似乎是個小男孩。
他的臉上身上都是一道道血痕,看起來像是從血水中撈上來那般。
“阿流!”
一名女魔族憑空出現在洞窟門口,一把抱住他:“娘想辦法引開了魔窟旁的魔將,放心,娘這就帶你逃走。”
這對母子眼裡完全沒有虞穗穗和長大了的謝容流,就像看不到他們那樣,專心致誌拍魔界版媽媽再愛我一次。
虞穗穗又明白了——這處幻境非常的劣質,連和npc互動都不行,隻能當全息電影看。
她認真評價道:謝容景弟弟或許實力強,但陣法造詣卻不高,還不如學院的陣修教習們。
“你在想什麼?”
不太會布陣的菜雞弟弟問。
“這是從前的你吧。”
虞穗穗才不會將心裡的腹謗說出,準備攢著等謝容景來了之後再一口氣吐槽。
希望大反派快點回來,她想。
你弟弟都跑到魔宮了,再不回來咱家水晶要被偷啦!
偷家賊點點頭,目送他娘帶著小時候的他急匆匆逃離魔窟。
他臉上帶著怪笑:“不想進去也沒關係,我帶你去看看,我在魔窟裡最後的記憶。”
……
謝容景趕到幻境裡時,剛將虞穗穗拉在身後,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情景。
八歲的他坐在魔窟正中央,身旁全是兄弟姐妹的屍體。
他們有的頭和身子分了家,有的變成了一塊一塊,隻有小謝容景一個人是完整的。
墨色的發絲將他的皮膚襯得光潔如玉,他乖巧地用衣袍擦拭著手上的短刀,神情專注而認真,配上精致的五官和溫和的氣質,像神話傳說裡虔誠的天使。
有人拉住他的腿,是個還沒死透的哥哥或是弟弟。
小謝容景一刀紮進他的腦殼。
殷紅的液體噴射出來,有幾滴還粘在了他纖長的睫毛上,宛若清晨花朵上的露珠。
整個過程中,他的神色都是淡然的,沒有半點於心不忍——甚至還有些愉悅的欣喜。
……
“哥哥,你來了。”
謝容流好像剛剛才看到新闖入幻境的人,熱情地開口。
“天照門的大小姐在我們魔界呆了這麼久,我覺得……有必要為她介紹一下,我們這一代魔族的成長曆史。”
“哥哥,你不會怪我的吧?”
“……”
十幾年前,人魔交戰的後期。
彼時謝冕已隱隱預感到形勢危急,想要在自己的子嗣中,尋找出一位最優秀、能繼承他千百年基業的魔族。
於是,他將十幾名子女儘數丟進魔窟,並派專門的魔將日夜看守。
“你們中隻有一個,能活著從這裡出來。”
謝冕如是說。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而謝容景,則是最後從魔窟中走出來的,唯一的小魔族。
……
謝容景臉色發白,不敢看虞穗穗的臉。
在人類世界這麼多年,他已然知道——八歲就開始刀人,而且刀的還是自己的手足,是一件多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大小姐,大小姐會怎麼想呢?
大小姐她那麼、那麼的好。
她也有一個妹妹。
她連那個惡毒的妹妹都不忍心殺。
……
她還會不會……再接受這樣的自己?
思緒瞬間翻湧,方才在紫陽派麵前的從容與波瀾不驚瞬間蕩然無存。
謝容景手裡的刀掉在了地上。
他曾經想過:如果虞穗穗有一天害怕他,發現他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東西,想要離開他……那,那他該怎麼辦呢?
當時他想,他一定會將虞穗穗留下。
哪怕她哭也好,害怕也好,想逃走也好。
隻要在身邊就好。
……
可是,可是……
謝容景拉住她的衣角,淡淡的驕矜不見了,話語中帶著連自己都沒發現的,卑微的乞求。
他想說——
可不可以不要害怕我。
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我已經改了,我真的都會改的。
所有的話抵在胸口,他一句也說不出來,隻緩緩叫了聲:
“……大小姐。”
抓著衣角的手忽然被另一隻手握住,謝容景不可置信地瞳孔緊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