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簫難得的, 手底下正在寫的筆劃,“呲”的一聲,劃了出去。
“你可以不用說話了。”
池野忍著笑, 兩根修長的手指並攏, 停在齊眉的位置, 不正經地行了一個禮。之後當真沒再說話, 趴到了課桌上。
比聞簫反應更大的是前麵的趙一陽,他盯著自己的課桌麵,心裡反複感慨一句話:我靠,我到底一不小心聽見了什麼虎狼之詞?
這英語試卷發下來, 不少人都沒了睡覺的心思, 紛紛揉兩把臉醒瞌睡。
許睿卷麵一大片的紅叉, 紮的他眼睛疼,根本不可能安得下心睡覺。左右觀望了一圈, 最後拎著椅子,坐到了上官煜和趙一陽的桌邊。
“嘿,你們兩個不睡吧?”
趙一陽掀眼皮反問,“你能睡著?”
許睿苦著臉:“能睡著個屁, 等睡了做噩夢?這卷子我還不能往家裡帶,要被我媽看見了, 她才不會管這題的難度水平, 先罵一個半小時再說。”
“我爸媽最近生意忙, 基本不在家, 不是開會就是出差, 從根源上杜絕了被罵的可能性。”趙一陽知道許睿的媽媽整天沉溺在麻將館,“你媽不是忙著打麻將嗎,還有空管你?”
“這叫摸牌訓人兩不誤,兩手都要抓,兼顧。”
許睿和趙一陽、上官煜都很穩定地杵在理一班的前十名,他們三個的卷子對下來,一份標準答案差不多就出來了。要是一道題他們三個都沒對,隻能說明這道題難度五星級。
見教室裡有人在睡覺,比如池野,許睿壓低聲音去找聞簫,“聞簫,借你英語卷子看看?”
聞簫把卷子遞了過去。
三人展開卷子一看,原以為會看見做題思路什麼的,結果發現有什麼地方跟他們不一樣。
他們做題,通常會在選擇題的題乾下麵畫橫線畫圈,完型和理解的關鍵詞句下麵也是各種五角星三角形——這是從初中就養成的做題習慣。
再看聞簫,卷麵乾乾淨淨,一個符號都沒有,除了ABCD,就是DCBA。
許睿咋舌,“聞簫這是,都不用思考的?全憑語感?”
趙一陽唏噓:“應該是靠語感沒跑了,或者,知識點太熟,都不用思考。”
三人對視——果然有了王者的襯托,才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個青銅。
池野趴了幾分鐘,沒醞釀出什麼睡意,再加許睿他們在前麵小聲商量題目,屏蔽不了,越睡越精神。睜開眼,見桌麵上有一張廢了的便利貼,他伸手拿過來,手指很靈活地翻折。
把成品握在手心裡,池野手肘碰了碰他同桌,“給你看個東西。”
聞簫停筆,視線落在他握成拳的手上,“什麼?”
“猜猜是什麼?”
聞簫:“船?”
知道聞簫沒直接不搭理已經是很配合了,池野沒繞彎子,攤開掌心,一隻紙鶴露了出來。
聞簫看那隻紙鶴,藍色便利貼折的,製作精良。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發表什麼觀後感,就聽見一聲低斥,“池野!說了讓你不要影響你同桌學習,你在乾什麼?折紙鶴給你同桌許願呢?”
許光啟悄悄站在後門,暗中觀察,發現教室裡安安靜靜的,學習的學習睡覺的睡覺,正滿心慰藉,就看見池野這兔崽子,手上閒不住似的搗鼓什麼。
回頭見老許跟噴火龍似的,池野笑道,“我是在給我同桌展示流傳已久的精湛折紙技術。許願?老許你怎麼這麼迷信?”
發現有人被吵醒,許光啟瞪眼,聲音又低了兩度,“你自覺一點,睡你的覺去!”
等許光啟走了,池野無聊,又懶散地趴下,準備再努力醞釀醞釀睡意,就聽聞簫問,“你怎麼會折這個?”
“紙鶴?”池野手指捏住紙鶴的翅膀,拎著在桌上劃了道圓弧,“芽芽不僅是個小傻帽,動手能力也很不行,幼兒園上手工課,班裡同學都學會了,就她不會,回來扯著我的衣服哭。”
“所以你去學了?”
“嗯,我學會了再教她,教了差不多三天,那個小傻帽才終於學會了,開開心心地折了一大盒紙鶴,拿去幼兒園跟彆的小朋友交換。”
聞簫看見,池野話裡雖然是止不住的嫌棄,但提到芽芽的時候,眼神卻很溫和。
周六,聞簫出門,到樓下才發現外麵在下雨,又折回去拿了一把傘。
小區舊街道也舊,一遇見下雨天,地麵的坑窪裡就滿滿地積上了水,有指甲蓋大的青蛙從草叢裡跳出來,濺起不少泥點子。
不是工作日,學生也不上學,小區門口賣早飯的老板生意不好,閒坐著。看見聞簫,打招呼,“今天周六也這麼早,去上補習班?”
聞簫沒多說,隻應了一聲,給錢買了杯八寶粥。
老板利索地把熱騰騰的八寶粥灌進塑料杯子裡,封口插吸管,笑眯眯地誇獎,“真是愛學習,以後肯定有出息,哪像我家裡那兩個皮猴子,現在還賴床上!”
站在公交站等車,雨傘上的水珠彙成一股,沿著傘尖滴在地上。聞簫看著他要搭的那趟公交車緩慢開走,腳下還是沒動一步。
他不喜歡去醫院。
或者說,他反感自己內心的想法一絲不剩地全被彆人剖開來看,並翻來覆去地分析、指指點點,最後在病曆本上,用黑色的中性筆寫下“PTSD”這樣看似深奧的英文縮寫。
把空了的塑料杯扔進垃圾桶,第二趟車停進站台,一股刺鼻的尾氣味道散開。車門關上的最後一刻,聞簫才拉上衛衣的帽子,走了上去。
從診療室出來,已經接近中午。出門隻喝了幾口八寶粥,早餓了。可就算胃餓的絲絲發疼,聞簫也沒什麼食欲。
按照醫院裡豎著的指路牌找到一家超市,花四塊錢買了一罐冰的可口可樂。
附院應該才建起來沒多久,設施很新,環境也好,超市背後就是一片草坪,還有一片不小的湖。因為飄著雨,草坪上空蕩蕩的,半個人影都沒有。
聞簫撐著傘,單手拎著他的可樂去了湖邊。
走近了才發現,木頭搭建的亭子裡已經坐了人,聞簫轉身準備換個地方,又發現裡麵的人他認識。
池野穿一身黑,黑色衛衣黑色工裝褲,背靠著木柱子,一條長腿屈著,寬鬆的領口落下來,露出裡麵穿的白色T恤。他正漫不經心地往水裡扔石塊,再精準點,應該是在打水漂。
聞簫見過不少人打水漂,但玩兒得像池野這麼好的卻從沒見過。他不見得多認真,嘴裡咬著一根白色的棒棒糖紙棍,盯著湖麵一圈圈蕩開的波紋,等波紋差不多散沒了,他會拿塊石頭,重新扔出去。
石塊帶起的波紋一圈連著一圈,一直延伸到很遠。
芽芽穿白色的連帽外套,帽子上垂著一對小鹿角,正在旁邊背古詩,卡住了,池野會出聲提醒一句。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可樂哥哥!”
池野“嘖”了一聲,頭沒回地說話,“我說芽芽同學,你這是背詩都想著你可樂哥哥?怎麼不見你想著我?再說了,你可樂哥哥應該不喜歡魚調戲他。”
芽芽往亭子外麵指,“可樂哥哥!”
池野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才發現亭子外麵有人撐著把傘,手裡拎罐可樂,整個人清清瘦瘦的,戴一副細銀邊眼鏡——不是聞簫是誰。
上次遇見,也是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