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父親的時候,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冷寒。那種冷意, 好似北方曠野上的冬風, 逼人至極。
皇後怔了怔, 看向她。對旁人——哪怕是算計她無數次的沁嬪, 她都未曾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就好像要將她口中那人碎屍萬端, 折磨的痛不欲生。
偏偏是提起她的父親, 那種刻骨的恨意,叫皇後都忍不住心中發顫。
柳家的事情, 皇後一清二楚,亦知曉柳念絮這些年來,應當是過得不好,可是她從未想過,會到這個地步。
她頓了頓, 慢慢斟酌著言辭, “念念, 柳大人是你的父親,你……”
“我知道。”柳念絮隨口回答,臉色淡淡, 口吻亦是淡淡, “他是我的父親, 我永遠都記著呢, 片刻也不敢相忘。”
皇後便沉默, 無話可說。
深如血海的仇恨, 她想,外人大約沒有資格置喙。
這般想著,皇後便抬頭道:“罷了,你們小輩的矛盾,本宮懶得管,不過囑咐你幾句,大麵上不要出錯便可。”
“母後放心,我心裡都知道。”柳念絮彎了彎嘴唇,輕笑道,“我不會授人以柄。”
“如此便可。”皇後點頭,“下月太後壽辰,你記著讓繡娘們給你趕製賀壽穿的衣裳,當日戴用的頭麵內務府會給你送去,還有壽禮,我拿了往年的冊子給你,你和穆兒比著我的分例,薄上二分。”
柳念絮細細記著,點頭答應。
“那你們先回去吧。”皇後點點頭,“今兒的事兒,沁嬪大約會想法子傳進陛下耳中,你們想好對策。”
柳念絮垂眸,輕輕一笑,如春花曉月的容顏帶了笑意,更叫人神魂顛倒。
“到時候什麼都不必做,大公主隻管沉默就是,我自有話說。”帶著三分笑意,她輕哼一聲,“是誰的錯,就該罰誰。”
“不過,子女爭吵的小事都要陛下裁決,二公主真真不懂事,叫人不知說什麼才好。”她深深歎口氣,“換了我們,哪兒敢打擾陛下處理國事呢。”
皇後眼神複雜地看著她,猶豫片刻,終究未曾言語。
深明大義的太子妃,真叫人不知道如何應對。
皇後信她的本領,便不再多言,隻道:“既然念念有法子,本宮便不憂心,你們且回去歇著吧。”
柳念絮告辭離去,回到東宮,未曾進屋,先坐在園子裡吹冷風。
宮女們麵麵相覷,不敢相勸,隻能呆滯地看著她。
過了許久,冷風將眾人吹的清醒無比,寒意入骨之時,柳念絮才慢悠悠道:“我知道宮中有些人為逃脫責罰,有的是手段,比如裝哭腫了眼睛,或者假裝受傷,其實皆是用胭脂水粉畫出來的。”
在冷風中吹了一通,太子妃的穿著並未比她們厚實半分,可她們覺得寒涼的時候,她卻神色淡漠,絲毫不受影響。
若非烈烈寒風吹起她鬢邊的發梢,隻怕會給人誤以為,她正閒適悠然地坐在室內。
宮女們垂目不敢說話。
“你們彆怕。”柳念絮輕笑,“我不是為責罰你們,隻是想問問,你們是否有這種本事,若誰能做出來,本宮有重賞。”
“知道我為何坐在這兒嗎?就是為讓你們吹吹風清醒一點,想清楚再說話。”
幾個宮女互相看看,不敢隱瞞,當即低聲答道:“奴婢們都會。”
柳念絮便站起身:“進屋說吧。”
實則,到底什麼話才要想清楚再說呢?當然是今日在皇後宮中的爭執,要想清楚,彆露了馬腳。
至於所謂胭脂水粉,要是要的,卻並非最重要的東西。
宮女們齊齊回答:“是。”
柳念絮伸著雪白的手腕,看著宮女在手背和手腕上頭拿調好的胭脂慢慢塗抹,看上去,那手臂就好似漸漸紅腫起來,格外駭人。
待到結束,柳念絮將袖子放下,慢悠悠道:“今日是二公主先對我的動手,你們都記清楚,不許露出馬腳來。”
宮女們不敢違抗,低聲應道:“是。”
坐在屋中等了許久,日落西山之際,天空中染上大片緋色的光暈,天色漸暗,美不勝收。
有禦前侍奉的宮女過來請柳念絮,“陛下同太子殿下回來,現皆在養居殿,請太子妃和皇後娘娘過去呢。”
柳念絮起身淺笑,“沒叫幾位公主們嗎?她們今兒也極為惦記父皇呢!”
“叫了。”宮女微笑道,“燕王妃留在沁嬪娘娘宮中用晚膳,亦被叫去,還請太子妃快些,彆叫陛下等急了。”
“好,這就走吧。”她身上穿的本就是外出的大衣裳,夜間風涼,特意加了件厚實的披風,慢悠悠跟在宮女後頭走著。
走到養居殿外時,天已擦黑,沈穆站在門口等她,瞧見東宮的燈籠,幾步迎上來,牽著他朝裡走。
柳念絮眨眨眼,低聲問:“裡頭都有誰?”
“都在。”沈穆慢慢開口,“你見機行事,若不行的話就找我,有我在,斷不會叫你吃虧的。”
柳念絮彎了眼睛,伸出另一隻手的手背給他看。沈穆目光掃過,當即便是一凝,眼神冰冷,咬牙道:“誰做的?”
柳念絮靠在他身側,用唯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悄悄道:“拿胭脂畫的,先跟你通個氣,你待會兒彆急著拉我看太醫,否則兜不住!”
說完又抬起聲音,喏喏道:“是……是今天下午……”
沈穆的怒火這才散了些,提著的心放下去,低頭看看她的手背,心中還是不悅,怒道:“沈芮真不懂事!”
柳念絮低頭笑笑,扯扯他的手臂,看一眼走在前頭的禦前侍女,勸道:“殿下彆氣,沒什麼的。”
沈穆隻怒道道:“我都不舍得碰你一根手指頭,她竟然敢……”
“殿下,你們彆生氣……”
說話間,走到宮殿內,這話一字不落傳進殿內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