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尚書和柳大人這樣的寒門子弟不一樣,他出身豪族大家,自幼名師教導,科舉當官後身邊幕僚甚多,這才平步青雲做上尚書之位。
他這一生未曾經曆過風霜,比之寒門子弟格外愚魯些,也格外受不得苦。
兩板子下去,前所未有清醒的腦袋意會到太子殿下的意思,毫不猶豫將鍋推出去。被他甩鍋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子殿下的嶽父大人柳太傅。
他吼出來的時候,滿堂人臉色都奇奇怪怪的。
沈穆心下有些不解,看向皇帝:“父皇?”
皇帝冷笑一聲:“攀咬柳愛卿?真是好大的膽子!”
“你恐怕不知道,柳愛卿早已將你謀逆的證據交予朕,否則你以為今日能如此順利?”
沈穆頓了頓,壓下心中的驚訝。
“柳愛卿稟告朕,說你有意汙蔑於他,甚至還偽造了文書和信件在家中,是不是?”
“可惜你卻不知道,這一切都被他看在眼中,全都告訴了朕!”皇帝道,“你最好說清楚,背後主使是誰?”
“是誰讓你刺殺朕和太子,又是誰讓你汙蔑柳愛卿?”
溫尚書心中一驚。
怎麼……怎麼會這樣?此事如今緊密,從未對柳大人露出半點口風,他是怎麼知道的?他不僅知道了,還能向陛下高密?
這根本不可能!
哪怕柳大人真的投靠太子,與他和燕王為敵,這件事也不可能發生!
根本就一無所知的事情,怎麼可能舉報?
沈穆心中的驚訝半點不比他少。
這位柳大人當真是好手段,輕而易舉轉變局麵。他和念念準備許久的證據,在此刻全都化為泡影,而他自己不過是忠心耿耿地向皇帝告密,真真正正一個忠直臣子。
可是,他是怎麼知道書信的事情?
沈穆手指微微彎曲,心中思索著。
皇帝的目光掠過來,低道:“穆兒,你在想什麼?”
沈穆淡淡一笑:“隻是有些好奇,柳大人怎麼知道的此事?”
“兒臣有兒臣的路子,會知道此事並不奇怪。可柳大人隻是個普普通通的臣子,和溫尚書同朝為官走的近了幾分,怎麼就敢斷言溫尚書有謀逆之心?”
神態平靜。
像是真的在好奇這件事。
皇帝隨口道:“此事你不知道,朕卻一清二楚。當日溫尚書去柳府做客,便是找柳愛卿商議此事,被柳愛卿斷然拒絕後回府。柳愛卿覺得憑他的性情隻怕不會善罷甘休,便來找了朕。”
“父皇不曾與兒臣說過。”沈穆輕輕一笑,“倒是枉費兒臣白白查探許久,真是費心又費力。”
溫尚書去柳家……
那已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
難怪當日自己找父皇稟告溫尚書謀逆之事,父皇沒有絲毫的驚訝,反而很平靜地布置了今日的計策。原來是早有準備,就盼著這日呢!
沈穆垂眸不語。
心中已掀起驚濤駭浪。
這位柳大人果真不是池中物,那時就能斷言溫尚書會謀逆,甚至猜到他和念念會趁機下手,於是先下手為強,讓皇帝知道此事的確與他無關。
如此一來,雖失了燕王的心,和燕王一脈反目成仇,卻依然能做皇帝的寵臣。
至少,能保他富貴無憂。
這等前瞻手段,令人望塵莫及,他若生在豪門世族,說不得連皇位都想要染指。
如今就看溫尚書敢不敢咬死柳大人了。隻要咬死他,今日就總有轉機,隻怕姓溫的這位尚書大人太過膽怯,被皇帝一嚇就失了膽量。
沈穆冷笑一聲。
這聲冷笑傳入耳中。有消息不告訴沈穆,皇帝也覺得自己做的頗有幾分不地道,乾笑一聲移了目光,看向溫尚書厲聲道:“還不從實招來!”
溫尚書上哪招去,本就是他一個人所作所為,招出柳大人這個太子嶽父,就是為把太子拖下水,好給溫家和溫圓圓掙出一條生路,哪裡知道姓柳的老兒如此老謀深算?
畢竟在百姓看來,他是太子的嶽父,和二皇子無關。不管皇帝怎麼想,世人總會覺得皇帝為了太子而委屈二皇子,為燕王不平。
如此一來,溫家才有生路。
溫尚書閉了閉眼,乾脆徹底咬死柳太傅,叩首道:“陛下,的確是柳大人授意臣的,臣亦不知他為何背叛我們的同盟,反手告密,但真真切切是他所為,臣若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
他想起前幾日。
有人往他書房內用羽箭射來一封書信,那書信儼然是柳太傅的字跡,還蓋著柳大人的官印,清晰明白,絕無作假的可能。
他當時還以為,是柳大人想通了,答應與自己合謀……
所以,是柳太傅特意引誘他做這樣的事情,將他出賣後,換的平安嗎?
不過也幸好有那封信。
隻要陛下看了,他輕易不能逃脫責罰!
死到臨頭,溫尚書反而冷靜下來,腦筋越發的清楚。
溫尚書道:“臣的書房中有一琉璃瓶,瓶中裝著近日和各位大人來往聯絡的書信,柳大人囑咐臣的書信亦在其中,陛下可派人取來。”
“一驗便知!”
確實不排除柳太傅故意引誘的嫌疑……
皇帝頓了頓,招來侍衛去搜。
侍衛剛出門,早去溫府搜查的禁衛軍已回來,給皇帝獻上一摞書信,最上頭的便屬於柳太傅。
皇帝拆開來看。
片刻之後,猛然一拍桌子:“宣柳為宣覲見!”
沈穆平靜開口:“父皇?”
皇帝那信丟給他,“你自己看!”
沈穆接到手裡,裝模作樣看著。他當然知道上頭寫了什麼,字字句句都是他和念念模仿著柳大人的語氣商量出來的,臉色淡然地看完,他道:“柳大人的筆跡,柳大人的官印,連墨都是柳大人愛用的鬆煙墨。”
“皇兄怎麼知道柳大人愛用鬆煙墨?”燕王今日也被皇帝帶來,此刻坐在角落,陰森森看著沈穆。
沈穆清冷一笑,俊美的臉上帶著幾分不屑,“自然是太子妃說的。”
太子妃是柳大人嫡親的女兒,知道他的喜好亦是很正常的事情。哪怕人家父女兩個再怎麼不和,但朝夕相處十幾年的親父女,怎麼可能一無所知。
“那紙張呢?”皇帝冷靜下來,平津詢問。
“普通宣紙,上頭沒有印記,應是外頭賣的。”沈穆淡淡道,“據兒臣所知,柳大人家境貧寒,太子妃出嫁時帶走了唐氏全部的嫁妝,柳家庫房頗為……隻怕用不起太好的。”
柳太傅是很窮……
這些年為了維持一個好名聲,柳大人收受的賄賂算不得很多,手下也有一些鋪子,可其妻不善打理連年虧損,這些年過得日子,和中書省彆的豪族子弟無法相比。
皇帝很清楚這一點,便不曾開口辯解,隻等著柳太傅過來。
沈穆一幅於己無關的樣子,打了個嗬欠。
他做的事情沒有紕漏,可是柳太傅能言善辯,今日大約不能將謀逆的帽子扣在他頭上。說到底也隻能算是做了臥底,替陛下引出居心叵測之徒。
柳太傅過來的很快,接過那封信看了兩眼,沒什麼猶豫地否認了:“陛下,這信不是臣寫的。”
溫尚書趴在地上嗤笑:“你的字跡,你的官印,你卻說不是你寫的?真是可笑!”
“回稟陛下,臣的字跡是普通的館閣體,許多擅長臨摹的大家都能分毫不差的臨摹出來。再者官印之事,據說官印一式二份,一個給官員本人,另一個封存吏部,誰知道是不是有人進去吏部偷拿了備用的那份?”
他的辯解井井有條,三言兩語剖析出汙蔑他的舉動。
“再者說,鬆煙墨尋常,宣紙更是尋常,臣的愛好皆是尋常愛好,與臣相同者天下比比皆是,若因此定臣之罪,臣著實不服氣。”
他叩首:“請陛下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