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不知道該說衛韞心思纖細, 還是說他每次都剛好撞在那個點上。
每次她心緒難安的時候, 這個人總會恰到好處走過來, 給她安撫。
她握著他的手, 慢慢道:“還好你來了, ”說著, 她抬起頭,瞧著他笑起來:“方才我覺得, 你離我特彆遠。”
遠得她忽然就明白了,什麼叫悔叫夫君覓封侯。
“我知道,”衛韞拉著她的手,他低垂著眉眼, 慢慢道:“阿瑜,我未來的路很長,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走到哪一步。我也怕權勢迷了我的眼, 怕榮華蝕了我的心,所以我告訴自己,人前我是衛韞,人後我隻能是衛懷瑜。這一輩子, 我永遠要像最初喜歡你時一樣,這份感情乾乾淨淨的, 容不得半點雜質。”
楚瑜不說話, 她靜靜看著他:“若你當了皇帝呢?”
“當了皇帝如何?”
“三宮六院, 總該有吧?”
衛韞笑了:“沒有, 如果皇帝一定要有三宮六院,那我就不當了。”
“阿瑜,”他握著她的手,神色鄭重:“這時候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如果在我身邊,要讓你受這樣大的委屈,那就是我無能。這樣無能的男人,”他頓住聲音,片刻後,卻還是極其艱難開口:“棄了也不可惜。”
聽到這話,楚瑜驟然笑了。
“是你說的。”
她聲音輕輕的:“衛懷瑜,你要守信用。”
衛韞看著她,抿唇笑開:“當然。”
兩人走了一段路,衛韞還有許多訪客要接待,楚瑜便先行回去。回到了衛府時,衛府裡十分熱鬨,遠遠就聽見女眷的笑聲,楚瑜走了進去,卻是柳雪陽和許多達官貴人的女眷正在說笑。
如今衛韞在外設宴,這些女眷就被安置在了衛府,這是楚瑜一手安排,隻是不曾想宴席居然開始得這麼早。
楚瑜有些詫異,她走了進去,便看蔣純站在門前,見她來了,楚瑜還沒開口,蔣純便知道了楚瑜要問什麼,苦笑著道:“婆婆先回來了,見許多女眷已經到了,便先開宴了。
楚瑜點了點頭,抬眼看過去,便見柳雪陽正同魏清平在說些什麼。魏清平麵色沉靜如水,跪坐在柳雪陽身邊,柳雪陽握著她的手說笑,柳雪陽說一句,她應一句,看上去與這局麵格格不入,似乎還有幾分不知所措。
楚瑜看出魏清平難受來,她笑著走上前去,同柳雪陽見禮,隨後和大家一一打了招呼,此時氣氛已經熱絡起來,楚瑜見魏清平有些坐立難安,便同魏清平道:“清平郡主看上去頗為煩悶,不如同我等出去逛逛園子?”
魏清平抬眼看來,眼裡卻是帶了幾分感激。魏清平接著楚瑜的台階同柳雪陽請辭出去,楚瑜領著魏清平到了長廊,魏清平舒了口氣道:“多謝大夫人。”
“郡主似乎不擅長這樣的場合?”
楚瑜雙手攏在袖間,含笑詢問,魏清平點頭道:“甚少接觸這樣多話的女子。”
聽到這話,楚瑜忍不住笑出聲來,轉頭看向魏清平:“你這樣說我婆婆,就不怕我不喜?”
魏清平愣了愣,皺眉思索了一下,隨後點頭道:“是了,我不該同你說這樣的話。”
楚瑜被魏清平逗得發笑,她領著她進了屋,從櫃子裡拿了酒壺,背對著她,語調平和:“玩笑話而已,郡主不必放在心上。郡主走南闖北,本就不該拘於內宅,如此性情,”楚瑜轉頭看向魏清平,眼中帶了豔羨:“我甚為羨慕。”
魏清平沒說話,她看著楚瑜,一貫冰冷的麵容裡帶了笑意:“但比起當年獨守鳳陵城的大夫人,清平也不過是小打小鬨而已。”
楚瑜取了酒壺轉身,迎上魏清平的目光,片刻後,她慢慢道:“那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兒了。”
說著,她遞了一瓶酒給魏清平,領著魏清平走到長廊外,靠著柱子隨意坐了下來。
“聽聞郡主常年遊走於大江南北,懸壺濟世,想必有很多趣聞吧?”
“還好。”
魏清平不是太會說話的人,就淡淡說了一句,楚瑜笑了笑,喝了口酒,漫不經心道:“郡主和侯爺怎麼認識的?”
“三年前,外界傳聞他在白城抗敵,實際上他在河西,那時我在河西行醫,剛好遇見,就順手救了。”
“那時他中了毒?”
“入骨纏。”
“聽說郡主親自去天山取藥?”
魏清平聽到這話,沉默下來,沒有多說。楚瑜喝了一口酒,慢慢道:“怕是彆有隱情,郡主不說無妨。一直是我同郡主找話,郡主沒什麼要問我的嗎?”
魏清平沒說話,她抬眼看向楚瑜。楚瑜容貌長得豔麗,她手腕極細,舉著酒壺喝酒的時候,衣袖落下來,露出那皓白如玉的手腕,將柔美與英氣混雜,帶著一種彆樣的風流。
魏清平瞧著楚瑜的模樣,慢慢道:“大夫人可否同我說說北狄的事?”
沒想到魏清平問這個,楚瑜有些奇怪,然而她卻還是事無巨細將當年事一一說了。她如何偽裝進入北狄,如何尋找到衛韞,如何被追殺,如何帶著衛韞逃脫回到大楚……
楚瑜本就能說善道,過往事被她說得如故事一般,張弛有力,聽得魏清平睜著眼,眼裡全是崇拜。
楚瑜說了北狄又說鳳陵城,說完鳳陵城又說她年少在洛州的大大小小戰事。魏清平抱著酒壺坐在楚瑜身邊認真聽著,聽到最後,她酒意上來,激動道:“楚姐姐,你同我走吧!”
楚瑜微微一愣,魏清平握住楚瑜的手,瞧著她,認真道:“你不屬於這裡,你同我走吧。以後我懸壺濟世,你行俠仗義,國難來時,我們並肩救國,太平盛世,我們雲遊四方。你不該囤於衛家後宅,”魏清平打了個酒嗝,艱難道:“你看看你現在,被他們蹉跎成什麼樣子了?我帶你走,”她搖搖晃晃站起來,拉著楚瑜,認真道:“我帶你去找老夫人,我要帶你走。”
楚瑜沒動,魏清平轉過頭看她,疑惑道:“楚姐姐?”
“清平,”楚瑜笑了,有些無奈道:“回去休息吧,你醉了。”
“你不願意嗎?”
“清平,”楚瑜淡淡開口:“我沒有被誰蹉跎,隻是英雄遲暮,美人黃昏,雖然可惜,卻都是攔不住的。”
“可你才二十一歲。”
楚瑜微微一愣,魏清平蹲下身來,認真道:“楚瑜,這外麵有大好山河,彆為你一個衛家,誤了你一輩子。”
楚瑜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來了,她腦子裡突然晃過了柳雪陽敲打她的話、晃過衛韞背對著她接受萬人朝拜的模樣。
其實她知道是真的,如今的衛家,已經不怎麼需要她了,她在這個後宅裡,慢慢已經變得連自己都不喜歡了。
她呆呆喝了口酒,聽魏清平再次開口:“楚瑜,我帶你走。”
楚瑜轉眼看魏清平,她開口想要說什麼,就聽見一個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郡主,你醉了。”
魏清平和楚瑜同時轉過頭去,便看見衛韞站在長廊轉角處,靜靜瞧著她們。
他神色很平靜,看不出喜怒,魏清平酒意未消,皺起眉頭來。
“時月,送郡主去大廳。”
衛韞淡淡吩咐他身後的秦時月,聽到這個名字,魏清平抬起頭來,神色有些恍惚。
秦時月走上前來,恭敬道:“郡主,請。”
魏清平看著秦時月,酒似乎有些醒了,她看了看衛韞,又看了看楚瑜,抿了抿唇,終於還是轉身離開。
等庭院裡隻剩下楚瑜和衛韞,衛韞走上前來,蹲下身子,搖了搖楚瑜身邊的酒瓶,笑著道:“喝了不少。”
楚瑜沒說話,她扶著自己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往前走去。
衛韞提著酒瓶,靜靜看著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