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說著,將鞭子鬆開,顧楚生就落在了地上,她從高處跳下來,將鞭子收到腰間:“你怎麼來了?”
顧楚生臉色蒼白,楚瑜半蹲下來,看他捂著自己膝蓋,憂心道:“傷著哪兒了?”
“小腿。”
顧楚生吸了一口氣,隨後道:“我們趕緊先走,這裡危險。”
楚瑜應了聲,將人徑直背了起來,趕緊往開闊的地方走過去。
楚瑜行動矯健有力,顧楚生便放下心來,知道這人應當是沒有事的。楚瑜背著他往遠處河邊走去,同時道:“你不是應當在元城救災嗎?來這裡做什麼?”
“魏清平來找我,說你出事了。”顧楚生聲音平靜,也聽不出這傷勢對他的影響。他隻是有些奇怪:“你怎麼會在這裡?”
“地震來時候我剛好站在山頂,”楚瑜笑了笑:“當時山頂在往下塌,我就躲著塌的地方跑,結果躲到這斷崖來,我也沒辦法,就抓著藤蔓一路又跳又爬落了下來。”
顧楚生聽著,有些疲憊應了聲:“你沒事就好。”
這話讓楚瑜一下沒法接,她沉默了很久,終於才道:“其實你不用親自來找我,你要是出了什麼事,後麵賑災的事情誰處理?”
“這時候你還能操心這些,”顧楚生嘲諷出聲來:“大夫人真是為國為民。”
楚瑜靜下來,顧楚生這話說出來,又有些後悔,他疲憊靠在楚瑜背上,好久後,才重新開口:“我聽說你離開衛府了。”
“嗯。”
楚瑜應了聲,來到水源邊上,她將他放下來,而後道:“我先去找樹枝給你固定一下腳,你餓不餓,我抓條魚給你吃?”
顧楚生低著頭沒說話,楚瑜抬眼看了一眼四周,接著道:“那就這樣安排,吃了東西,我再背著你往水源方向走,走一段路應該會看到村子。”
說著,楚瑜便去找了樹枝,她帶著樹枝回來,用匕首劃開了他的褲腿,看了看他的傷勢,低頭給他用樹枝固定著傷。
顧楚生靜靜看著,整個過程裡,楚瑜神色坦坦蕩蕩,沒有半分狹促,也沒有溫情,她像是麵對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他受了傷,她幫助他,僅此而已。
“你不恨我嗎?”
分彆許久後頭一次見麵,他終於開口問她這個問題,楚瑜愣了愣,片刻後,她垂下眼眸:“我剛重生的時候總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再見到你,我一定殺了你。”
“那為何不殺呢?”
顧楚生捏緊了拳頭,楚瑜給他用衣帶綁好的樹枝,想了想,終於道:“因為不想殺了。”
“想殺你,是因為那時候我覺得因為你我受了很大的傷害,我心裡難過,殺你泄憤。”楚瑜笑起來,似乎是玩笑一般道:“可如今我心裡是滿的,不覺得難過了。顧楚生,其實仔細想想,如果當年我不喜歡你,你這個人也不算壞。雖然小節有失,但也是個好人。”
說著,楚瑜站起身來,提步去了河邊:“我去抓魚。”
顧楚生沒說話,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就看著她走到一邊,用匕首將樹枝削成尖頭,成了個魚叉。他靜靜看著她,驟然發現,她真的走出去了。
這一段感情裡,她已經脫身得乾乾淨淨,甚至連怨恨都不剩了,她與他之間,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瓜葛,隻是他一個人停留在原地,作繭自縛。
楚瑜打了魚上來,生火給他烤魚,顧楚生靜靜看著,一言不發。
等魚烤好後,楚瑜將魚遞給他,抬眼道:“我死之後,你過得好嗎?”
顧楚生拿著魚叉的手微微一顫,隨後垂下眼眸,有些嘲諷笑開:“若是過得好,我又會在這裡嗎?”
楚瑜微微一愣,隨後卻是笑了:“你怎麼過來的?”
“被衛韞殺了後,睜眼就是十六歲。”
顧楚生聲音平淡,楚瑜卻是好奇了:“你是被衛韞殺了的?”
“嗯。”顧楚生也未曾覺得不堪:“你死後,我又活了三十年,最後我熬不住了,也不知道活著什麼意義,皇帝昏庸,衛韞意圖謀反,我力保陛下,為他所殺。”
顧楚生力保皇帝而死,楚瑜到不覺得奇怪,他們顧家一向對皇室忠心。顧楚生雖然和顧家人不太一樣,骨子裡卻仍舊是個地道的保皇派。
楚瑜皺起眉頭:“那如今,你又要反了趙玥?”
顧楚生沒說話,他看著跳躍的火種,神色冷漠。
“阿瑜,我的忠誠不是沒有底線的。”
“而且,為著朝廷,為著他們皇家,我已經努力了一輩子了,”他抬眼看她:“我重生回來的時候就想,這一輩子,我隻為了你。”
楚瑜呆了呆,片刻後,她垂下眼眸,轉動著手中還烤著的魚,好久後,她終於道:“楚生,人一輩子從來不是為了哪一個人,而是為了自己。”
“你活著,”她抬眼看他:“該學著為了自己活著。”
“一個人有所求,但也有其責任。你承擔自己的責任,你不傷害彆人,做到以上兩點後,你就可以求你所求。你喜歡做什麼,便去做什麼。”
“我喜歡你。”
顧楚生執著看她:“那我當如何?”
楚瑜聽見這話,抬眼看他:“那你就喜歡。可你要知道,這份喜歡不會改變什麼。你依舊是顧楚生,你的夢想,你的責任,你當做的,不當做的,不會因我有任何改變。喜歡是一件很純粹的事,我不介意你喜歡我,顧楚生,隻是你要明白,這份喜歡你該放在你的限度你,我不會回應你,你不能強求。而你也不會為我改變你的人生,你依舊是你。”
“那又算什麼喜歡?”
“你知道我離開衛府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楚瑜誌不在後宅,更不會給誰低頭。我喜歡衛韞沒有錯,可我也不會為他改變什麼,委曲求全。顧楚生,你喜歡誰,不喜歡誰,這與我無關,”楚瑜笑了笑:“但是,認識這麼多年,我希望你過得好。”
顧楚生沒說話,他看著楚瑜,好久後,卻隻是道:“可是除了你,我無所求。”
楚瑜笑了笑:“等日後,你再同我說這句話。”
說著,她站起身來,將顧楚生背起來,淡道:“走,我帶你出去。”
顧楚生靠在她的背上,他聽著她的心跳,想起年少時,好多次,她都是這麼背著他。
他顧家本來就是書香傳家,他也就是在六藝中學過騎射舞劍,花架子還行,但是和楚瑜這樣從小打磨出來的是完全不能比的。當年在昆陽當縣令,結了太多仇家,好幾次被追殺,他受了傷,就是楚瑜這樣背著他,一路背,一路罵。罵他惹事,罵他又給自己找麻煩。
那時候無論她怎麼罵,他被她背著的時候,都會知道,安全了。
楚瑜從來不會背叛他,也不會拋下他。
然而如今,她背著他,卻不會罵他了。顧楚生不由自主捏住了拳頭,終於道:“阿瑜,你說句話。”
“上輩子,我死之後發生了什麼?”
楚瑜隨口道:“和如今變化大嗎?”
“也不大,”顧楚生閉著眼睛:“北狄被衛韞打滅族了,一路往西走,建立了一個新的國家,後來聯合陳國又打回來。有人舉事,有人叛亂,國家一直打來打去,沒有消停過。”
“其實,大楚本來就積弱,要不是衛韞硬撐,早就完了。”
“後來輔佐了幼帝登基,我和他攝政,終於安定了一些幾年,但幼帝很快長大,被宦官慫恿要親政,衛韞還權之後,小皇帝就開始作死。好不容易穩下的江山又動蕩,衛韞便舉事了。”
顧楚生慢慢說著上輩子的事,楚瑜就聽著。
兩人順著河流下去的時候,衛韞也趕到了清水鎮。
如今的清水鎮早已被泥土掩埋,根本看不出任何活人的蹤跡,所有人站在泥土之上,都覺得膽寒。
自然的力量,比任何一隻軍隊都要可怕,見著這屍骨都不見的力量,衛夏忍不住道:“王爺……這……”
這救不回來了?
衛夏話沒說出來,然而所有人卻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衛韞靜靜看著山穀,卻是道:“她活著。”
說完,他便轉過身,立刻朝著高處找去。衛秋著急道:“王爺!您往哪裡跑去做什麼?”
衛韞沒有答話,他一路奔到了山頂,仔細勘察著淩亂的足跡,最後卻來到了顧楚生落崖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山崖下麵斷落的樹枝,轉頭同衛夏道:“衛秋你帶著獵犬在這裡找人,要是再有餘震趕緊撤開。衛夏你帶人去找到這懸崖下麵的出口會在哪裡,在出口等我。”
“等您?”
衛夏愣了愣,隨後便聽衛韞道:“找繩子來,我下去看看。”
“王爺,我去。”衛秋忙出聲,衛韞抬眼看了他一眼,衛秋便明了他的意思,皺著眉頭,卻是不敢說話。
衛韞等著人拿了繩子過來,將繩子綁在了自己身上,又綁在了附近一顆大樹上之後,便順著懸崖爬了下去。
懸崖上有藤蔓,他抓著藤蔓和石頭,借著輕功快速落了下去。沒有一刻鐘他便到了崖底,首先看到就是楚瑜劍在懸崖上鑿出的痕跡。他克製住自己的激動,到了崖底後,他順著足跡找了過去,他趕了約莫半天的路,終於看到了一個背影,那人似乎還背著一個人,正在說什麼。衛韞叫出聲來:“阿瑜!”
楚瑜頓住步子,回過頭去,便看見衛韞站在她麵前。
他身上衣衫被掛得破破爛爛,大氅上也了樹葉,頭發早已淩亂,看上去狼狽不堪。
他看著她的時候,眼裡被欣喜溢滿,楚瑜輕輕一笑,溫和道:“你怎麼也來了?”
說著,她放下顧楚生,直起身來,看著衛韞道:“你……”
話沒說完,青年便大步走來,猛地將人抱進了懷裡。
他沒有說話,可他抱著她的動作那麼緊,那麼用力,仿佛放開的時候,就會失去。楚瑜在他懷裡,好久後,終於抬起手來,輕撫著他的背,柔聲道:“我沒事。”
衛韞不語,楚瑜反複道:“我很好,我沒事,你彆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