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程清源是狠極了自己的,曾經的程水南還想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待他越來越冷淡。
他想起了母親,虛弱無力地躺在浴缸裡,沒精打采,總是在沉睡。
原來她也曾有健康活潑的時光,那都是在他出生之前的時候了。
他的臉色越來越黯淡,失去光彩的眼睛宛如被潑滿烏黑的墨汁,指尖緊緊地蜷起來,魚尾不知何時變化出來,健碩美麗的魚尾繃得很緊,抵住地麵,沒有地毯的遮掩,魚尾彎折的那塊連藏在裡麵的血肉都在喊著疼。
最疼的,是他的心。
他張了張嘴,嗓音沙啞:“你把我關在囚室,是因為我的出生傷害了母親的身體嗎......”
當然是不僅是這樣,程清源也曾真心疼愛過兒子,可是這些在利益的麵前統統不值一提,他想要蓮獲得新生,需要大筆的金錢,而人魚的珍珠正是他牟利的工具。
在最開始的時候,他沒法誘捕大量的人魚,隻能把主意打到程水南的身上,直到後來,隨著在他身上施加的痛苦越來越多,兩人之間的紐帶漸漸崩裂。
程清源由最開始的愧疚自責轉變為漠然無視。
但是這些他是不會說出來的,他承認自己自私、卑鄙,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擊垮程水南的心理,要他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
“是的,我很愛你的母親,可是正是因為你的出生,剝奪了她的生命,我......南南,你彆怪爸爸怨你......”
“你看看你的媽媽,她很愛你的,可是現在她卻隻能躺在冰冷的冰櫃裡,你也是心疼她的吧?你救救她吧......”
程水南白皙的脖頸爆出青色的經絡,他始終垂著眼,看著冰櫃裡明顯沒有生命氣息的母親。
她在生命的最終時刻,想要做的事是帶他回到海洋。
暗無天日的倉庫紊亂了他的記憶,缺失的場景慢慢出現腦海裡——
蓮和程清源雖然經常吵架,可是他們很相愛。
在蓮生命的最終時刻,她並不是想要帶他離開,再也不回來,而是她知道自己生命即將終止,敏銳地察覺到那段時間程清源的異常,擔心在她離世後,程水南會被遷怒,所以才想要帶他去到安全的地方。
窗外的風聲變大,吹得整個房間裡
充斥著嗚嗚聲。
程水南用魚尾抵住地麵,緊閉著眼睛,晶瑩的淚珠溢出眼眶,他沒擦,任由眼淚滑落變作珍珠,在地麵發出清脆的撞擊。
這聲撞擊仿佛撞在心上,張開的裂口湧出年幼、少年時候小人魚悲傷無助痛苦的模樣。
他沉默片刻,慢慢地到了程清源的身邊,垂眸俯視坐在床邊麵露老態的父親。
“如果有任何可能,我當然想要母親回來。”他輕聲歎息。
程清源露出喜色。
程水南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的神情,冰冷的氣息如同陽光無法進入的深海,陰冷、幽深、黑暗。
“張靜姝的身體,甜夢香可以治愈嗎?”
程清源誠實回答:“當然是可以的,她跟你待在一起的時間短暫,人魚的基因的影響很小,隻需要一瓶甜夢香就可以消除你留在她身體的所有痕跡,她會成為健康的人。”
“隻有一瓶。”程水南盯著紅色的小瓶子,低聲詢問:“如果我的死去能成功地讓母親醒過來,沒有甜夢香,你們該怎麼在人類社會生活呢?還是你會帶著母親回到海洋......”
或許是知道程水南即將死去,程清源在這個時候很樂意把自己的實驗結果告訴他。
程水南向來是溫和、單純的,如同童話故事裡代表善良的人魚,又仿佛被圈在柵欄裡的小綿羊,渾身都透著股綿軟。
程清源說:“海洋?怎麼可能,南南沒有去過海洋,當然不會知道那裡無聊透頂,哪裡有人類世界多姿多彩,況且我現在有錢,蓮肯定是會和我在這裡生活的......”
“至於甜夢香,我早就研究出它的配方,雖然研製出來的甜夢香不比致和售賣的效果好,但也是很有用處的。”
“您果然厲害,連甜夢香都能製造出來。”程水南慢慢地靠近程清源,眼瞳幽深無光。
程清源看向蓮旁邊的淡紅色藥劑:“這並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手段過於血腥,所需的是人類的血液,如此才能壓製人魚的基因......兩者,相互壓製又相互依存。”
“南南,不要猶豫了,你也想要蓮回來吧?爸爸會幫你實現的,你做好準備,不會疼的......”
程水南嗯了聲。
——實現?實現什麼呢。
氛圍突地變得靜謐無聲,人魚周身覆蓋的水液落在地麵發出的嘀嗒聲響,在此刻,仿佛奪命的鼓點。
綿軟無害的小羊羔也會有兩幅麵孔,在心愛的人麵前,悉心收起強壯的羊角,它們化成取悅愛人的物品,可在麵對威脅的時候,再無害的生物都會奮起抵抗。
更何況,人魚本來就不是什麼善良的物種,他們生活在食物匱乏的深海,陽光照不進的地方是他們的巢穴。他們並不像人類群居,而是各自占據地盤,會因為領地、食物、雌性產生爭鬥。
或許有人會被人魚過分俊美的容貌蠱惑,可是,隻要他張開嘴,露出滿口的尖牙,就會被發現他華美外表下隱藏著凶狠邪惡的內心。
程清源顯然犯了這樣的錯誤。
他等待程水南聽完他的話後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他隻需要假意安慰幾句,便奪走他的生命。
腦海裡正在構建行凶過程,突然天旋地轉,後背重重地撞在地麵,震得他的腦袋都微微發麻,用力閉了好幾下眼睛,視線才重歸清明。
然後,程清源看到程水南正慢慢地彎腰,黑眸幽幽地注視著他,瞳孔乾淨到清晰印出他此刻驚恐震驚的麵容,脖頸搭上的手掌冰涼粘膩,不屬於人類肌膚的觸感令程清源在麵對程水南時,下意識地露出懼意。
“南南......我是爸爸......”
程水南抿唇,纖細的睫毛讓他看起來柔和美麗,過分蒼白的嘴唇漸漸
回了血色。
兒時高壯的父親此刻在他的手掌下,是那麼的瘦弱蒼老。
他在遇見程清源後,第一次叫出這個稱呼:“父親。”
他慢慢地收緊手指,眼底含著不明的情緒。
“你也幫幫我,我不想離開她。”
力量的天差地彆讓程清源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力,他隻能拚命地喘氣,從被禁錮的喉嚨裡擠出話:“不......不......”
程水南冷靜道:“母親已經去世了,她在十年前就離開了這裡,你應該帶她回到大海,把她的屍骨埋葬。”
“既然你沒有做到的事情,那就換我帶母親回到大海,至於父親......如果你真的覺得曾經對不起我的話,麻煩你幫我,我不想離開張靜姝的身邊。”
“我想留在人類社會,永遠陪著她。”
向來溫和柔軟的麵容,不可避免地染上幾分瘋狂的偏執。
程清源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裡了,然而客廳裡,忽然有鈴聲響起。
程水南的動作僵住,緩慢地皺起眉頭。
程清源的臉漲得通紅,重重吸了口氣,旋即昏死過去。
程水南站直身子,到了客廳。
接起電話,臉上的表情驟然變化成溫順的笑容:“張靜姝,我馬上就回家了。”
張靜姝翻身成為老板後,自認為不需要打卡上班,因為隻是坐了會兒就離開公司,她定了家餐廳,買好了花,回到家裡的時候卻沒發現程水南的蹤跡,電話不接,連著給他發了好多信息都沒有回。
一時之間慌了神,跑到物業要求查看監控。
物業當然不可能隨便給業主查看監控,張靜姝謊稱是家裡小孩走失了,好說歹說物業才給查看。
然後她就發現一天前,程清源竟然來過她的家。
她的第六感告訴她程水南肯定是找程清源了,電話撥通的那一瞬間,聽到程水南安然無恙的聲音,懸起來的心終於落下。
“程水南,你現在在哪裡?”
對麵沉默了會兒。
張靜姝預感到不對勁,直接提問:“你跟程清源在一起是嗎?”
對麵仍舊是沉默,終於響起聲低低地帶著磕巴的話:“不,是,我馬上就回去了,你想吃什麼?”
“不要轉移話題,”張靜姝的語氣沉下來,“程水南,說實話,你現在在哪裡。”
張靜姝似乎抓準了他此刻猶豫的態度:“不可以撒謊。”
“我在程清源的家裡。”程水南決定實話實說。
張靜姝的心立刻又提起來:“他在你身邊?”
程水南連忙解釋:“我現在很安全,你不要擔心,我來......是找他解決一些事情,你在家裡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不行哦程水南,我要去找你,看不到你我不放心,你把地址告訴我,馬上過去。”
程水南抿著唇,不情不願地說出地址,又加了句請求:“你可以在樓下等我嗎?”
張靜姝的辦事效率很快,她已經坐上電梯,邊拿著電話邊按樓層數:“程水南,你有事情瞞著我。”
“那好吧......我在房間等你,”勇猛的腹鰭瞬間蔫了,服帖在滑膩的魚尾兩側,如同它的主人,用略帶羞澀的語氣請求:“你過來的時候,可以幫我帶條褲子嗎?”
他喘口氣,盯著地麵因為驟然變化的魚尾而裂成碎片的布料,“我的褲子破了。”
聽起來像是犯了錯誤的小孩。
張靜姝回了聲好,轉而按上新的樓層數:“等著我。”
“好。”程水南環顧四周,坐在了沙發上。
......
張靜姝再三確認程水南的安
全狀況,得知程清源昏倒了,她這才放心地來到程清源的小區,這裡是一片老小區,各方麵的設施都不完善,從外麵看甚至連樓皮都灰撲撲的。
她找到程水南說的位置。
隔得很遠就看到程水南半個身子伸出窗戶,朝著她揮手。
看到他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張靜姝終於可以吐口氣。
來到房間裡,地麵各處都染著人魚的黏液,她小心翼翼地繞過去,免得自己滑倒,程水南眼疾手快地把手臂搭上,黑亮的魚尾在瞬間變化成白皙的雙腿。
張靜姝下意識地看過去,緊接著就挪開視線,臉頰悄然轉紅,她將裝著褲子的袋子推到他的胸前,語氣有些不好,還在為他一聲不吭就來找程清源生氣。
“把褲子穿上。”
程水南抿著唇,悶悶地嗯了聲。
張靜姝耐心等他收拾好。
或許是因為想要做的事情沒能做成,又或許是看到張靜姝後消失的理智慢慢回歸,此刻洶湧而來的情緒更多的是委屈、不安,他急切地穿上褲子,連束腰帶都沒有弄好,就蹭到張靜姝的身邊,用小指頭勾她。
“彆生我的氣好嗎?”
程水南彎腰,視線由下而上盯著張靜姝過分冷淡的表情,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消氣,隻能憑著心底的感覺,慢慢地將她的整隻手包裹在掌心,語氣帶著明顯的討好:“是我做的不對,不該不通知你就來這裡,你原諒我好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