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對於顧盼秋本就是陌生的,於他而言,不過是在一段人生的儘頭打開了一本書,卻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擁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朋友。
他雖然忘掉了一切,可還有人願意在他身邊停留,這對他本就是一種神奇的體驗。
周圍的一切都是全新的,讓他忘記了這裡也有生老病死的世界規則。
“肝癌晚期,已經沒什麼辦法能治了,現在就是吃止痛藥。醫生上個月就讓我們回來,我媽喜歡山清水秀的地方,沒想到還撐過了這個月。”
見到白發蒼蒼的王莉已是黃昏時分,老婦人坐在大院的長椅上,身上蓋著一床厚厚的被子。
空氣裡有曬過的被子才有的陽光味道,她虛弱地閉著眼睛,已經瘦得皮包骨,連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重而疲憊的,卻也算是成功熬過了這個寒冬。
劉東看母親這個樣子也很無奈,他說道:“盼秋,以往你每隔半年都會來看她,但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你都沒打電話過來,也換了手機號,我聯係不上你,也沒能告訴你福利院拆了。”
顧盼秋點點頭,說道:“我遇到了一點小情況。”
劉東繼續說道:“媽媽一直惦記你,她擔心你退團之後一個人帶著孩子過得不好,讓我把這個存折交給你。你寄給她的那些錢,她都幫你存著呢。”
顧盼秋從劉東手裡接過了一張存折,從兩年前開始,王莉就把顧盼秋彙給他的錢存在這個賬戶。
老婦人還自己添了一點,湊了個整數。
顧盼秋看著存折上的數字,模模糊糊地有了些印象——他好像曾經是給這個賬戶打過錢,他前公司每次發了錢,他都會給王莉打一些,雖然不多,但他也很感激王莉曾經對他的照顧。
他連忙說道:“沒關係的,這些你留著給王媽買些營養品,我給媽媽的就是給媽媽的,我不能要回來。”
“拿著,這是媽媽的一份心意。”劉東說,“最近媽媽又在電視上看到你參加比賽,看你兩期節目都得了第一名,她挺替你高興的。你身邊這位就是傅總吧?我在電視上見過你。”
傅越對劉東伸出手,說道:“您好。”
“幸會,傅先生。我也算是盼秋的大哥,我小時候我媽就開了這所小福利院,好些年了,孩子們都大了,但拆了也挺舍不得。”劉東說,“盼秋能來我們都很高興,你們坐,我去倒茶。”
直到坐在了老婦人身邊,一些模模糊糊的記憶又湧入了顧盼秋的腦海。
和噩夢裡的那些記憶不同,這一次,他想起的事情都是溫暖的。
陽光燦爛的盛夏,窗外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搖籃裡的小嬰兒含著手指撲棱著大眼睛看他,轉眼就變成了在院子裡拍皮球的大寶寶。
而這個名叫王莉的女人,似乎就是幫助他渡過難關的人。
“盼秋,你這兩年過得好嗎?”劉東說,“我平時看新聞有時候能看見你,但娛樂圈新聞真真假假的我也不敢全信。”
“其實我遇到了一點問題,我……可能失憶了。”
劉東吃了一驚,說道:“失憶?你怎麼又失憶了?”
顧盼秋迷茫地看他,說道:“大概……我又把這幾年發生的事情都給忘了。”
“是後遺症嗎?”劉東歎了口氣,“你當時帶著剛剛出生的啾啾投奔我們,那會兒就什麼都忘了,醫生也是說你失憶了,而且當時你連自己多大了都不知道,可把我們嚇壞了。不過還好,你的通訊錄裡有媽媽的聯係方式,不然你都不知道還有我們這些人的存在。”
“這樣啊……”顧盼秋輕聲說,“我也不知道我最近是怎麼了,我隱隱約約能記起來我帶著啾啾去了福利院,後來的事情就都忘了。”
劉東點點頭,說道:“你彆急,這樣,一會兒你有什麼想問的,都可以問我,我應該都知道。我母親現在病得很重,精神狀態時好時壞,我們先去見見她。”
“好。”
王莉的兒子劉東輕輕叫醒了母親,顧盼秋溫聲說道:“王媽媽,是我。”
王媽媽睜開眼,粗糙的手掌撫上了他的額頭,意料之外,虛弱的王莉對著顧盼秋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啾啾飛奔而來,他拉著王莉的手說道:“奶奶,你怎麼這麼瘦了,你要多吃飯喔。”
王莉看到啾啾十分高興,她抱了抱啾啾,輕聲說:“啾啾都長這麼高了?啾啾,你有沒有聽你爸爸的話啊?”
啾啾很擔心地望著王莉蒼老的眼睛,但還是拉著她的手,很乖地說道:“嗯!”
顧盼秋覺得她陌生又熟悉,她對王莉笑了笑,說道:“王媽媽,好久不見。”
“好孩子,我的時間不多了,沒想到還能再見你一麵,你這兩年……過得好嗎?”
王莉看向了傅越,又看了看拉著她手指的啾啾。
她笑了笑,一切了然於心,她輕聲對傅越道:“你是盼秋的男朋友?”
顧盼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下頭,說道:“是我朋友。”
傅越卻對著老人說:“還不是,不過我正在努力。我叫傅越,謝謝您曾經照顧秋秋和啾啾。”
老人欣慰地點點頭,想起顧盼秋的經曆,她拉著傅越的手感慨萬千地說道:“盼秋這孩子也是命苦啊,前些年生啾啾的時候命差點沒有了,身子弱的時候床都下不了,他身體還沒養好,又遇到了無良公司壓榨他,唉,這公司把盼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當初以練習生合約為由把他叫回了公司準備出道,後來又隨便找了個由頭把他開除了,真是沒有良心啊!”
“是。”傅越說,“您放心,這些事情我都會好好處理的。”
顧盼秋看她這樣虛弱心裡也不好受,這個時候,老人卻拉過了顧盼秋的手掌,說道:“我又看到你唱歌了,盼秋,唱的真好。”
“路遙那小子也經常給我打錢,每次都是一大筆數目,但就是沒來看過我。”王莉笑著說道,“你們倆小時候啊,都是最漂亮的孩子,後來又一起去了B市做練習生。那會兒你唱歌沒個調,脾氣也不好,也不知道怎麼了,生了啾啾反而開竅了,性子也變得溫柔了。”
“前些日子我看了你的比賽,我覺得你會贏呢,你唱得越來越好了,我也很高興。”
顧盼秋輕聲應了一聲,心頭一暖,他說道:“您喝口水,彆累著。”
王莉歎了口氣,又說道:“我老了,我幫不了你什麼了,孩子,但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你真的很棒。小傅,你多幫幫他。”
傅越鄭重地應了一聲,老人看著他,微笑地點點頭。
啾啾把自己下午在草莓園摘的草莓喂給了老人,但老人咀嚼地很困難,啾啾憂心忡忡地看著她,說道:“奶奶,草莓不甜嗎?”
王莉摸了摸啾啾的小臉,說道:“奶奶病了,嘗不出味道。”
啾啾很無奈地點點頭,說道:“那奶奶先不要吃,等病好了再吃。”
在傅越和顧盼秋離開院子之前,王莉指了指啾啾,對傅越說道:“這孩子……長得像你。”
“好好對他。”王莉看著傅越說,“好好對他爸爸。”
傅越怔了怔,說道:“您放心吧,我會照顧好秋秋和啾啾。”
啾啾走出院子還在發呆,腳步也像是擰著麻花,東倒西歪。
顧盼秋抱起他,啾啾才看著他輕聲說:“奶奶病的好重。”
“是的。”
“那奶奶會好起來嗎?”啾啾眼淚汪汪地看著顧盼秋,“我們老師說,人生了重病就會死掉,爸爸,什麼是死亡。”
顧盼秋想了想,有些不忍心告訴啾啾真相。
但生死是小朋友必須要了解的課題,他還是如實說了,他說:“大概就是永遠都見不到了。”
啾啾的眼淚“唰唰”地往下掉,傅越從顧盼秋懷裡接過啾啾,沉聲安慰他說:“是這樣的,不過爸爸和叔叔都會陪你長大。啾啾難過的話,就要好好和奶奶告彆。”
啾啾聽完後他抽了抽鼻子,用手擦掉了眼淚,對傅越說道:“那我能再回去一次嗎?我想抱抱奶奶。”
傅越蹲下來給啾啾擦了擦眼淚,啾啾又跑回了那個沒有花香也沒有美食的小院子裡,啾啾隔著棉被,擁抱了重病的老人。
“奶奶,我會想你的。”
好似枯木逢春,老人的眼裡也有了一絲生機。
“嗯,啾啾。”王莉對啾啾說,“奶奶也會想你和你爸爸。”
劉東在自家的農家樂餐館招待了顧盼秋和傅越,他比顧盼秋要大十幾歲,已經結婚生子,孩子也在b市上學。
今天是周末,他兒子也在家,就帶著啾啾在院子裡跑跑跳跳。大人們則在一旁喝茶聊天。
顧盼秋問道:“劉哥,你剛剛說三年前我失憶了,那我失憶之後……有慢慢地恢複記憶嗎?”
“嗯,後來你想起來了一些。你跟我們說,你是意外懷孕,但你想要這個孩子。為了給孩子賺奶粉錢,在懷孕的時候還經常去酒吧唱歌。”劉東想到這裡感慨道,“你進步特彆大,你小時候唱歌是真不大行,人家選你做練習生也是因為你長得好看,但是你生了啾啾之後,就時不時唱幾句,還會彈鋼琴。”
“當時我和我媽都覺得你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但你是在往好的方向去變化,所以我們也替你開心,我們覺得你可能是做了練習生之後懂事了,上進了,所以才進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