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蘇綰清手指敲著劇本,對秦翡說道:“假如你想演好一個角色,首先要了解他的表層性格,就比如池烽,從最簡單的文字描述上可見,他的性格暴躁易怒,但同時,他在感情上又格外脆弱,這個角色充滿了野獸般的感性色彩,完全是憑借一腔孤勇在對抗世界的荒謬。”
“表層性格的展示可以通過表現派的技法來實現,一般是通過強烈的肢體語言。”為了讓秦翡更直觀地感受,蘇綰清瞬間變了表情,橫眉怒眼,看起來就怒火中燒的樣子。
秦翡難得看她這麼用力地用臉,情不自禁道:“好浮誇。”
蘇綰清又恢複到平日裡的高冷臉,“嗯,你在鏡頭裡就是這力度。”
秦翡:“……”
秦翡:“我有這麼誇張?”
“遠比這誇張,”蘇綰清挑眉,“但你把誇張用錯了位置,因為表現派一般用在喜劇角色或舞台劇上,所以在電影電視劇裡就會顯得你的表演浮於表麵。”
特彆是大熒幕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會被記錄下來,一旦過了頭,就會變成擠眉弄眼。
表演三派,大致分為表現派、體驗派、方法派,秦翡知道,無論是體驗派還是方法派,蘇綰清都遊刃有餘。
可這兩種方式對他而言,著實太難。
“體驗派要深入角色內心,方法派要觸發自身的感情,”他摸了摸鼻子,說道,“這對我來說,都太玄了。”
秦翡很光棍地說道:“我完全無法理解池烽這個人在想什麼。特彆是和戚容寒的感情線,他為什麼能忍受自己被牽著鼻子走?”
掌控欲強如秦翡,是絕不可能忍受另一個人來掌控自己的情緒。
這的確是個問題,當演員自身的性格足夠強烈的時候,就會影響他/她理解其他性格的角色。
“你提到的這一點很關鍵,池烽這樣暴躁的野獸,為什麼能容忍自己被戚容寒馴服,”蘇綰清撫摸劇本封麵,有條不紊道,“那我們往他的性格深處挖掘,大部分人的偏執一麵或多或少都和原生家庭有關。”
“這一點我清楚,”秦翡撐著下巴,撇了撇嘴,“池烽的母親是個千金小姐,為了真愛和窮小子結婚,但她父母都反對,一開始斷絕了資金來源後,她尚且能夠忍受,但柴米油鹽日子過久了,千金小姐後悔了,於是拋夫棄子重新回到家裡。”
他吐槽道:“這劇情還挺現實的。”
“於是被拋棄的丈夫把羞怒加諸在兒子身上,”蘇綰清繼續道,“暴力和羞辱伴隨池烽的幼年,直到他的母親繼承池家後因為不想再生育,把丟掉的兒子帶了回去。”
說到這裡時,蘇綰清驀地停下,仿佛是機器遇上不知名的故障卡殼了。
--
秦翡感受到她壓抑的情緒,粘稠得像一層蓋子,覆蓋在上麵。
他回想自己剛剛說的話,難道哪裡不太對嗎?
蘇綰清突然說道:“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這種被拋棄的經曆會對一個小孩產生多大的影響。”
清逸的女子如同玉雕般完美無瑕,看不出喜怒哀樂,“它會給你的心理留下傷疤,使你無法信任自己最親密的人,因為,父母尚且會拋棄你,那還有誰會接納你呢?”
“你會無法自製地渴求他人的認同,卻又時刻害怕失去這份認同,不安全感會貫穿你的一生,直到死為止。”
結果到臨死之前,才發現自己的一生不過是一場空。
蘇綰清按住自己的額頭,笑了笑。
“……這就是池烽的脆弱來源,父母的缺位也導致了他對親密關係的偏執需求,因此當戚容寒試圖馴化他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一旦建立了馴養關係,他們就會擁有獨一無二的聯係。”
“所以,他會對戚容寒的控製甘之若飴。”
“我明白了。”秦翡盯著蘇綰清看,發現了一件事,每當共情傳遞的情緒變得緊迫的時候,她就會按額頭。
而蘇綰清在說起池烽的時候,產生的共鳴在那深海一樣的情緒中引發了陣陣浪潮,這種波動讓秦翡得以窺見海底下的壓抑一角。
“你還真了解池烽的心理啊,”他意味不明道,“簡直就像是親身經曆過一樣。”
“……”蘇綰清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後冷淡道,“明白了的話,你看下劇本的這一段,試著演一下。”
這轉移話題的方式未免太僵硬了,秦翡這樣想道。
可現在乘勝追擊,他一定什麼答案都得不到。
秦翡露出一個完美的虛偽笑容,“好的,蘇老師。”
總有一天,他會弄清楚蘇綰清這幅冷漠麵具下的真實模樣。
*
等輪到蘇綰清和秦翡又一次對手戲的時候,秦翡才發現自己居然被蘇綰清這個魔鬼磨了這麼久的演技。
他一琢磨,覺得這不對啊,自己不是打算拖蘇綰清下水一起當爛片之王嗎,怎麼還被帶著練起了表演?
“彆緊張,”蘇綰清拍了拍他的背,“反正有我在。”
背上的溫度一觸即離,秦翡壓住上翹的嘴角,彆扭道:“反正到時候我演崩了是你的鍋。”
蘇綰清好笑道:“那你悠著點發揮,我還想領工資呢。”
事實證明,蘇綰清的教學方法見效奇快。
至少當秦翡站在鏡頭前時,第一次沒有想自己現在的表情動作好不好看,而是想,他現在演的是池烽。
秦翡從小到大都是萬千寵愛於一身,從沒有被人拋棄過的經曆。
可這份他以前無法感受到的經曆,卻在剛剛,經由共情,無比強烈地從蘇綰清那裡接受到了。
被拋下的人所感受到的不安是什麼樣子呢?
是後來哪怕強撐起自尊,也無法忽略掉自己光鮮亮麗背後的黑暗處。
蘇綰清飾演的戚容寒對他伸出手來,“池烽同學,公共場合不允許吸煙。”
尼古丁
的味道醇厚,他把煙圈吐到她臉上,笑得痞氣,“抱歉,下次我換個地方。”
一般而言,這樣惡劣的行為會招來女性的厭惡,池烽盯著眼前的女人,俊美的臉上滿是好奇。
就像是獸類逗弄獵物,期待對方會“哇哇”尖叫一樣。
戚容寒卻湊上來,伸手拿出他外套口袋裡的煙,取了一根,熟練地放進嘴裡。
她的手指纖長,平時用來握筆的手指夾住香煙時卻絲毫不顯得突兀。
池烽眨了眨眼,突然一個抬手,把打火機扔遠了,“啊,順手就……”
“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