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月月早就忍不了了,如果君老爺子不一直把心思動到方安虞的身上,她絕對不會用這種方法,雖然在末世生存了那麼久,她的道德底線被無限地拉伸,可是她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想這樣做的。
如果她還像前世一樣孑然一身,她不必這樣瞻前顧後,真的沒什麼好怕,但是她有了方安虞,君月月就害怕,害怕現世報,無論是在她自己的身上還是方安虞的身上,人都是這樣,一旦有了珍貴的東西,就會變得敏感脆弱,但是她更害怕的,是她如果真的乾了什麼缺德事,就再也配不上她一點淤泥也不染的方蓮花了。
他實在是乾淨得讓人自慚形穢。
所以這一遭,哪怕惡意都是偽裝,所謂的威脅也是憑空編造,但是她不過是急不可耐,在君老爺子終於簽了字,按了手印,君家沒有任何的儀式,在這黑咕隆咚的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的天氣裡麵,悄無聲息地都掌握在君月月手裡的時候。
君月月盯著君老爺子吸氧,見到他眼神頃刻間晦暗下來,怕真的把他氣死,心裡不情願還想再氣他一會,但是終究開口解釋,“我妹妹就在丘海市,曆離和她從小就認識,兩個人在很小的時候就相互喜歡。”
君月月看著君老爺子看過來的視線,攤手,“您鴛鴦譜從來就沒點對過,不過您放心吧,曆離去接她,隻會把她捧在手裡含在嘴裡,不會對她怎麼樣,剛才曆離給我發消息,訂了丘海市最好的西餐廳,現在應該正在約會。”
君老爺子還吸著氧氣,但是眼睛瞪大,似乎是沒想到是這樣,君老爺子這段時間確實是消瘦得太厲害了,形銷骨立,君月月抿了抿嘴唇,終究是有些不忍。
“我不會對愉兒怎麼樣,還會想方設法好好照顧她一輩子,您老放心,我沒有您想的那麼喪心病狂,也沒有要把你活活氣死,”君月月說,“我隻是不喜歡被人逼得這麼緊,況且你使喚我,折騰我,為難我都行。”
君月月不解,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惱,“您為什麼非要去折騰方安虞呢,他又聾又啞,被關在家裡除了跳樓都出不了門,您何苦要和他過不去,說句不好聽的,您這是造孽。”
君老爺子推了一下身邊醫護人員的手,氧氣拿走,他大口呼吸,似乎因為知道了他的寶貝兒孫女沒事,整個人都緩過來了,平複了一下,說道,“你以為掌權人那麼好做?”
君老爺子說,“你喜歡他……他就是你的軟肋,就算我不這樣,早晚有一天,你會被他拖累……”
君月月微微皺眉,她和君老爺子觀念隔著天塹,根本就合不到一處,她真的沒必要去和他解釋,她會用多厚的鎧甲,去維護這條軟肋,她又因為這條軟肋,有多麼的欣喜若狂。
但是君月月想了想,還是說道,“你就從來沒有為一個人,不顧一切過嗎?想想那時候的感覺,或許就能夠理解我們這些小輩了。”
君月月比君老爺子還像個滄桑的老頭子,“人一輩子,真的太短了,能有在乎的人,在乎的東西,卻還要去顧忌,錯過了,很難再有機會重新開始。”
君月月隻是感慨地說了一句而已,說完之後甚至沒有去看君老爺子的臉色,隻是收起了文件,囑咐醫護人員好好地照看君老爺子,這就迫不及待地出門了。
君老爺子卻因為這一句話,僵硬了很久,回想起當時他不顧著家人的阻攔甚至母親的以死相逼,非要娶了他喜歡的女孩。
但是這條路太難走了,不是一句艱難險阻就能形容,金錢的麵前,兄弟也是仇敵,他一路上親手把自己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一個個踩進泥地無法翻身,戰戰兢兢地站在君家的家主位置,到後來,卻還是沒護住他喜歡的女人,不僅如此,他連他女兒女婿的命都沒能護住,連小孫女都受連累成了那樣,一生到頭,隻剩下一個肖似曾經愛人模樣的傭人老太太,陪在身邊天天看上一眼,聊以慰藉。
這條路,真的太難了,就是知道太難,所以他寧願做惡人,讓兩個孫女不要陷在感情之中,才更注重她們相互間的感情,君老爺子是真的不能再看見親人反目,仇敵拍手。
他慢慢地躺下,又戴上了氧氣,心緒起伏過大,他一直都不敢去回憶從前,每一步走過來,快樂實在太稀薄了,多的是數不清的沉重,背負,還有無所不在的忌憚。
如果再要他選擇,他一定不會因為當時片刻的心動,拉著一個純真的姑娘,走這樣一條“鮮血淋漓”的路,他會選擇另一種,父母安排的門當戶對,相互助益無人能輕易撼動的平凡甚至貌合神離的婚姻。
這樣,至少他不用看著他喜歡的女人強行褪去青澀純真,咬牙忍著冷嘲熱諷暗裡擠兌,學習在上流社會遊走,也不用看她即便這樣努力,最後還是早早地被這巨大的權利旋渦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君老爺子看向天花板,呼吸罩下麵,突然間露出一抹無奈的笑,他的女兒像他,孫女也像他,連“逼宮”都用上了,就為了一個傻子。
她還是不肯相信他鋪的路,非要拉著那個甚至都沒有自保能力的人走一遭……
倒也罷了。君老爺子閉上眼,終於卸下了身上壓了一輩子的千斤重擔,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君月月出了門,就和身邊的律師分兩路,她早就讓人準備好了車,直接朝著丘海市行進,她要去接她的寶貝。
君月月上車之後就把電話拿出來了,是她上次被方安虞跳樓砸得粉碎的那個,她讓人去找那個老板修了,那個老板說他媽的八年保修,接過換個屏幕要了三百多,太狗了手機新買的時候一對八百,折一下也才四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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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君月月還是修了,畢竟這個手機用順手之後,其他的真的再貴也覺得彆扭。
不過修好之後,比較煩人的是界麵居然和以前不一樣,而且手機電池顯示旁邊的那個小指針也沒了,問那個老板,那老板含含糊糊地說忘設置了,還說不影響使用,再打電話就不接甚至關機了。
君月月決定抽出空一定要找幾個肌肉壯漢,去那家小破店嚇唬嚇唬那個老板。
不過現在她沒功夫顧忌那些,拿出手機給方安宴發消息,告訴他自己已經處理好了所有烏七八糟的事情,現在就來接他哥哥。
方安宴依舊沒有回複,君月月等了一會,直接打電話過去,但是那邊說是已關機。
難道又給她加了黑名單?
君月月借司機的電話又打了一個還是關機,所以方安宴是真的關機了……
他家裡那一大攤子,恨不能整天二十四小時營業狀態,他怎麼會關機呢?
君月月疑惑地掛了電話,除了方安宴之外,她也沒有辦法去聯係其他人,就隻好先暫時按捺情緒,反正她人已經過去了,用不了多久,她就能理直氣壯地把方安虞接走,要是方家那兩個老混蛋不同意,君月月就威脅他們撤掉項目,她這幾天不光弄清楚了君家,把方家現在的狀況也弄得清楚明白,還擬了合同,附加各種優厚的條件,這一次去,她要把方安虞從方家買出來!
買出來,他就再也和方家那兩個老混蛋沒有關係了,從今往後隻屬於她自己!
君月月想到這裡就興奮,一直催促司機快一些,視線興奮地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從來沒覺得像這一刻這樣輕鬆愜意過。
一切在她看來,幾乎塵埃落定了,她抱著文件夾,靠著車後座不知不覺地意識昏沉。
她又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先前君月月就做過了,隻不過上一次是旁觀者的視角,這一次,她就切切實實地是君悅的視角。
還是書中原本的劇情,她是個瘋狂喜歡方安宴的君家大小姐,為了他瘋過了頭,不光傷了自己,也傷了周圍的所有人,傷得最厲害的,就是方安虞。
上一次的那個旁觀人視角,在一次次拒絕方安虞,甚至是毆打虐待方安虞的時候,她看著心裡隻有窒息一樣的疼和憤怒,君月月以為,那是屬於她自己的思想,是她在夢裡旁觀,還擁有自己的意識,所以她在心疼方安虞。
但是這一次她的意識就在君悅的身體裡,她的視角由她自己支配,這一次所有的一切,比上一次的夢中細化了很多,也讓她知道了很多先前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一開始她沒有趕走方安虞去彆的地方睡,許他在屋裡打地鋪,但是方安虞半夜起來給她蓋被子的時候被她發現了,她在黑暗中愣了一會,才發火把方安虞趕走,君月月意識就在君悅的身上,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君悅的錯愕和排斥。
比如,她並不是對花粉過敏,甚至最開始的時候,還時不時地拿著小噴壺噴些水,但是在有次方安虞順手拈下了一朵花,遞給她的時候,她才惱了,謊稱自己花粉過敏,把他連人帶花,都攆到了陽台的那個小房間去了,君月月看到方安虞走了之後,君悅把那朵扔在地上的花撿起來,夾在了一本書裡,做成了書簽。
當時她的心緒,紛亂複雜,但是糾結並沒有維持多久。
後來,畫麵越轉越快,君悅因為喜歡方安宴持續發瘋,有次差點害死君愉,拉著方安宴不放,被他忍無可忍地甩開,撞在了櫃子上昏了過去。
最後是方安虞把她背進屋子裡,幫她處理了傷口,君悅醒過來之後看著方安虞愣了很久,最後搶過小本子惡言惡語地把他從身邊趕走。
君月月看到君悅在方安虞走後,蜷縮起了自己的膝蓋,將自己緊緊地抱住,心裡紛亂如麻。
畫麵一轉,方安宴和君愉訂婚了,君悅當晚喝得酩酊大醉,訂婚宴上丟儘了人,又想起君老爺子說了,誰先有了孩子,誰就能作為君家的繼承人。
她當夜回到家裡,拉著方安虞躺在床上,卻最後隻是嘴唇碰了下他的鼻尖,就敗在了他清澈的視線和堪稱溫順的表情裡。
他能夠任她予取予求。
可君悅沒有因為醉酒紅一點的臉頰,因為莫名羞愧的情緒紅透了整張臉。
君月月感受得很清楚,君悅在羞愧,她感覺自己在方安虞這樣的人麵前,無地自容。
她放開了方安虞給她的朋友們打電話,那晚開始,是她放逐自己的開始,但是徹夜宿醉,也不歸宿,她都是住在一個姐妹家裡,一直到某個夜裡,她醉醺醺地回家,在走廊裡遇到了方安虞。
他似乎是在等著她,他從方安宴那裡知道的關於君家老爺子的事情,他在小本子上麵寫道——我幫你,你彆再出去了,你教我,我可以的。
君月月能清晰地感覺到君悅當時瘋了一樣的心跳,她……沒有拒絕。
這在劇情裡麵,根本從來沒有過,君月月受不了方安虞和彆人這樣,因為那一晚的一切,她都被困在君悅的身體細密的感受,方安虞從來都是那麼溫柔。
可是第二天醒來,君悅醉酒醒了,不光當場變臉,狠狠推了方安虞,還威脅他絕對不許說出去。
方安虞同意了,又回到了他陽台的小屋子裡,君悅在家之後,他甚至不敢出來。
君悅越來越冷漠,經常不回家,和她的追求者午振飛到處玩,但是她從來沒許他真的得到過,沒多久君悅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君家最終沒有拿到手,君悅無法正視自己的內心,也根本不想讓彆人知道,孩子到底是誰的,她甚至不想讓方安虞知道,她在他的麵前,被他的雙眼看著,總覺得自己像是佛陀眼下的醜態百出的惡魔,她無法和他正常地相處。
所以最後她懷著孕去了國外,君月月甚至能夠感覺到,飛機飛上天空的時候,君悅心裡那種釋然酸澀,真心實意地愛一個人,幾乎消耗了她全部的心神,她沒辦法再去接納另一個人,甚至要和她愛過的,心裡留下深深傷口的人一輩子牽扯在親人的關係上,她不能接受。
可是對於方安虞……君悅心中承認心動,卻也絕對不想回頭,她不敢去麵對方安虞,她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隻是在飛機墜毀的前一刻,君悅手扶著肚子,第一次真心實意地想,如果再重來一生,她肯定,肯定……不會再愛錯了人。
她愧疚又後悔,她很想知道,在方安虞的心裡,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會不會恨她,又……有沒有一丁點的喜歡她。
夢境的最後,君月月看到乾花的花簽從落在地上的書上掉出來,失去鮮豔顏色的花瓣,飄飄揚揚地落在了書結尾的作者署名上。
一陣風吹過,掀起花瓣,君月月看到了作者的名字——君月月。
原來君悅,就是她君月月。
她在夢中放肆地哭,最後走到書架的旁邊,在墜落的那本書的旁邊,找到了署名方安虞的那本書,君月月打開,看到了她生存的那個人吃人的世界。
書裡有她熟悉的一切,唯獨沒有方安虞,甚至方安宴和君愉,君月月明白了,方安虞的世界,已經被她毀成了可怕的人吃人的世界,她給他的影響,就像晴天霹靂,暴雨驚雷,就像晝夜不交替的黑,就像滿世界到處都是怪物。
他憎恨她的“背叛”,所以讓她被親近的人拋棄,他憎恨她的虐待,所以他讓她在幾年裡大傷小傷從沒斷過。
他憎恨她不告而彆,所以哪怕她在空難中死無全屍,也還是要她再被喪屍啃食一次。
但是……他也愛她,他在愛著一個一直打罵他,背叛他,無視他,帶給他無數陰影的女人。
隻因為他的人生太寂寞了,隻有她路過,抬頭低頭都隻能看到她一個。
所以他在兩人糾纏的五年時間,讓她在末世五年之後,又重新地給了她機會再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
每一個人都是一本書。
這本書或許沒有多麼華麗的詞彙,多麼跌宕起伏的內容,或許是悲慘的記錄,是痛苦的教訓,但是隻要有人愛你,願意和你在生命中交集,你就會在某個不期而至的瞬間,重新在他的人生中複活。
這世界上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場盛大的重逢。
花簽飄落在地,君月月在一個劇烈的顛簸從“夢”中醒來。
司機並沒有注意到後車座君月月早已經淚流滿麵,他還在專心致誌地開車,君月月摟著手裡的文件夾,愣在後座,許久都沒有動,保持著這種姿勢,一直在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間笑出了聲,眼淚和著笑聲一起落下來,她笑得停不下來,笑得幾乎肝腸寸斷。
司機被她的聲音吸引了,從後視鏡看她,君月月抬手擺了擺,示意自己沒事的,然後慢慢地抱著文件夾躺在了後車座上,嘴角的笑意一直沒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