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隨雲:“自然認識,不過香帥想要從我這打聽她的事,恐怕錯了主意。”
楚留香笑了笑:“原公子莫要誤會,我不會問女兒家的私事,我隻好奇一件事。”
“何事?”
“她若要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改名易姓是少不了的,那麼她會對外宣稱自己姓什麼?”
原隨雲向來八風不動的表情略微動容,雖然轉瞬即逝,但是楚留香何等人也,那一雙眼睛什麼貓膩看不出來?他不由得想起最初闖蕩江湖時,他、小胡、老姬頭碰頭取假名字的場景,為了不讓人聯想到他們的上一輩,除此之外沒有特彆的意義,叫著順口而已。
但是她這種情況……原姓少見,一個女人出門在外用了一個男人的姓氏,意味著什麼實在不用多說。他長舒一口氣,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原公子看似並不知情。”
原隨雲輕輕一笑,不解地問:“我應該知道什麼?”
饒是心中已有九成把握的楚留香都沒料到原隨雲會這麼說,很快他回過神來,看來源非朝不變回許暮,原隨雲是不會鬆口的。
既然如此,原隨雲今日不該陪金靈芝過來,直接讓他鎖定了二者之間的關係,以後不知道如何被佳人埋怨呢。
楚留香證實過後告辭離開,而原隨雲想的跟楚留香差不多。另外,他起初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的確很開心,但是他心中隱隱有種預感,楚留香所想的那層意思不是她的真正用意。
從原隨雲所住的山莊出來,楚留香神清氣爽地往洛陽城走,他這個人的好奇心最重,喜歡謎團,也喜歡解開謎團。解開了‘他是誰’,下一步自然要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
殺小胡?不像;撮合他們?也不像;拆散他們?這倒有可能。她該不會真的想用男人的身份勾搭高亞男吧?玩砸了沒法收場啊。
陣陣喧嘩聲打斷他的思緒,楚留香飛身趕往聲源,是一隊鏢車碰上山賊劫道,箱子上有饒州陳氏的標記,他腦筋轉得快,瞬間想到幾年前自己受高亞男所托給她嫁人的師妹送禮物,就是饒州陳家——當地有名的糧商。
下一秒他看到了背對自己、盤上發髻做婦人裝扮的身影,三尺青鋒所到之處儘是血光,那份利落果決真不愧是鐵仙姑枯梅師太的二十一弟子之一。
“你在做什麼呀?手裡的家夥是用來拍人的嗎?你這把劍哪裡比得上君子劍了?要不你還是換回來吧。”
就這麼一句話,完成了颯爽女俠到操心老媽子的蛻變,隻見她一個箭步衝到白衣女子身邊,三兩劍砍死被劍身拍得五迷三道的山賊。
“我沒殺過人,我不會殺人啊師姐。”
“殺人還用學嗎?你這樣的師父怎麼把你放下來的?”
這兩位不到一炷香就穩住了局麵,不用他現身,他本是這麼想的,看到白衣女子容貌的那一刹那,險些從樹上掉下來。
“楚留香?”鄭恩蕊驚訝地叫出聲。
“鄭夫人還認得我。”楚留香答道。
“你怎麼會在這?”鄭恩蕊察覺到楚留香的目光,往左邁一步試圖擋住她美貌的小師妹,可惜身高不允許。
楚留香又想摸鼻子了,“路過而已,鄭夫人親自出來運糧入城,真是辛苦。”
鄭恩蕊往洛陽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聽說大師姐在洛陽,我想去看看,順便看顧一下糧車。”
說話間,白衣女子偶爾對上楚留香的目光,明眸皓齒,瑰姿豔逸,皮相之美足以豔壓群芳,更何況不是那木頭美人,眸若秋水,靈動含笑。
然而鄭恩蕊防備楚留香的風流名聲,不開口介紹她,她麵上笑吟吟的,也不開口搭話,外熱內冷的模樣跟那個人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楚留香見她去幫人收拾貨車了,目光微垂,視線投向鄭恩蕊:“鄭夫人這是打哪來?”
鄭恩蕊熟練指揮下人,聽到他不問小師妹,警覺性不高,問題本身讓她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饒州家中。”
“饒州過來不路過華山,不知道鄭夫人在哪遇到了令師妹?”
“前麵大車店……嗯?你問這做什麼?”
楚留香已經沒工夫管這些,一夜沒休息的大腦現在終於造起反來,細微又不能忽視的痛像是有針往裡麵鑽。
大車店是距離洛陽最近的驛站,用腳走起碼要一個時辰往上,路上看管這幾大輛貨車,腳程慢點差不多是兩個時辰,而那個時候楚留香在下棋。
跟源非朝。
同一時間鄭恩蕊與小師妹相遇,兩人相伴往洛陽來,目的全是高亞男。
想通這一點,楚留香更頭疼了。
他說出高亞男暫時住他那,鄭恩蕊不是很意外,楚留香記得這位跟高亞男一樣是直腸子,心思不深,藏不住話,稍微用點話術就能搞定,正要開口,見白衣女子目光一轉,極為和善地注視著他。
楚留香:“……”
算了算了,不當著人師妹的麵欺負師姐了。
他現在隻想知道源非朝還在不在家裡。
三人同路進城,鄭恩蕊吩咐管事的幾句,轉過身跟楚留香走了,仆人帶她們去看醉酒的高亞男,楚留香則悄悄問忠叔,源非朝還在不在。
忠叔:“那位公子說出去用午飯,直到現在都沒回來,還有……”
沒等他說完,楚留香意識到了什麼,快步往源非朝的住處趕去,到最後還用上了輕功,多虧了忠叔也不是一般老人家,緊趕慢趕過來了。
源非朝的住處很安靜,卻沒有楚留香以為的那些東西,這時忠叔過來,說完了當時的情形:“有個乞兒上門來送了高女俠一段風箏線,那會高女俠剛醒,看了之後急匆匆走了。”
楚留香心裡有數,一出門,當頭碰到兩條沒找到師姐的蝌蚪,啊不是,師妹,楚留香沒空跟她們解釋,眨眼間人就不見了。
白衣女子按了按鄭恩蕊伸出去欲要挽留的手,“放心師姐,我去追。”
楚留香跑到了城郊,那是前天源非朝帶高亞男放風箏的地方,沒一會,身後傳來了細微的動靜。
這位小師妹輕功倒是真不錯,沒有落後他多少,放到江湖上穩穩的一流水平。
“你在找什麼?”來人聲音湖水般平靜。
楚留香轉身看她,不知道是不是日光晃眼,他看這張臉覺得頭暈目眩的,他壓下心中種種紛亂的思緒,說道:“如果我沒猜錯,這裡有源非朝留下的線索。”
“源非朝?”
“姑娘見到他一定會很驚訝的,你們長得很像。”
白衣姑娘挑了下眉,似是對這個評價完全不感興趣,“找到他留下的線索,能找到大師姐嗎?”
意料之中的問題,楚留香點頭:“十拿九穩。”
“那就麻煩你了,需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說罷,她往回張望兩眼,喃喃道,“鄭師姐彆著急啊。”
“許姑娘真是能沉得住氣,一點都不像初出江湖的女子。”
許暮疑惑地看過去,楚留香解釋道:“你看,我說高亞男在我那,你們去了沒見到人,在下急於尋找線索,沒有留下半句解釋。這要是鄭夫人,少不了劈頭蓋臉指責一通。”
彆的許暮不置可否,唯有最後一句,她輕輕蹙眉,說道:“我師姐隻是關心則亂,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楚留香打量她一番,望向遙遠的天空,眸中的興味都要溢出來了。
“他們往這邊去了。”
水落石出的真相隨著源非朝和高亞男的離開、許暮的出現重新撲朔迷離了起來,往常這種事情或多或少沾染血色,楚留香雖然期待有趣的事發生,但是不希望看人喪命,可想而知調查的過程中心情不會多麼輕鬆。
這件事不同,對他而言更像是遊戲,卸下種種枷鎖,全身心投入到解謎過程中的充實快樂。
高亞男手裡端著茶杯,不動聲色地觀察鄰桌的鄰桌,那是個青衣老婦,正在給旁邊的瘦弱女子喂水,那女子滿臉瘤子、鼻歪眼斜,叫人看了眼睛都會疼,她這些年走南闖北,見過不少外貌奇異的人,倒不至於像其他人一樣露出不忍直視的傷人神色。
“這就是你的要緊事?”
昏黃的光透過木縫照進地處荒郊野外的茶館,柔柔地籠罩著他微垂的睫毛,高亞男一轉頭正看到這一幕,那點焦急醞釀出來的怨氣又散了。
她醒來見忠叔送過來一段風箏線,說是源非朝托人送來的,她心中焦急,以為他遇上了什麼難事,連句口信都帶不了。立刻趕往他們放風箏的地方,然後一路跟著線索來到這。
誰知道他人沒事,好端端坐著喝茶,還拿人家的容貌當稀奇事讓她看。
“你再多看看嘛,之前她跟掌櫃說那是她可憐的侄女,一個就罷了,第二個也如此,若說是家族遺傳,那怎麼她就平頭正臉呢?”他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說道。
話說的也有道理,高亞男無意間看過去,正好對上那女子的目光,淚水漣漣,寫滿絕望中撞見希望的期待,隱隱有點用力過猛,不能說出口的話想用眼神表達。似乎認得她,但高亞男卻想不到在哪裡見過她。
掌櫃看青衣老婦帶著這幅尊容的侄女,心生憐憫,免了她的飯錢,待布簾一放下,源非朝笑道:“她好像發現我們了。”
高亞男放下茶錢,既然源非朝一再堅持,那就跟過去看看。要真是什麼下作勾當,救了便是。隻是高亞男想不清楚什麼下作勾當能扯到那兩位姑娘身上,雖說不厚道,但是實話是長成那樣再安全不過了。
青衣老婦牽著驢子,慢吞吞地走在黃土地上,兩位其貌不揚的女子,一個坐在驢子上,另一個跟在驢子後麵。
高亞男數了數驢子上的女子回頭次數,忽然問道:“你是誰?”
突如其來,卻不意外有此一問,他深邃無波的眼底泛起波瀾,張了張嘴。
誰知問出問題的高亞男卻不等他把話說完,手臂一震,短劍出鞘,直射青衣老婦後心,整個人追著短劍飛身而起,掀起了陣陣黃土。
灰塵散去,源非朝抬眸看去,高亞男已經與青衣老婦戰至一處。
“你是什麼人?作甚要劫掠女子?”
“你胡說!這是我侄女!莫要糾纏,否則要你好看!”
高亞男的短劍細密如雨,虛實相間,青衣老婦死死抱著女子,單手應對下來,不一會便左支右絀,豆大的冷汗差點流進眼睛裡。
一縷枯黃的頭發落地,青衣老婦急急後退,厲聲喝道:“你是清風女劍客高亞男?”
“沒錯,怕了吧?識相的趕緊把人放了,我還能求高女俠放你一條生路。”源非朝不知何時笑吟吟地站在另外那女子邊上。
青衣老婦簡直要被氣死:“這是我侄女,該放人的明明是你們!華山派好大的名聲,難道是靠欺淩弱小掙來的?”
源非朝依舊在笑,眼神卻寸寸冷下來,“侄女?姑娘,我問你,你是她侄女嗎?不是的話就眨眨眼。”
被青衣老婦單手抱緊的女子瘋狂眨眼。
源非朝的目光重新轉向青衣老婦身上,扯出了個冷笑:“不識好歹,高姑娘,打她!”
青衣老婦不帶人能跟高亞男拚個一百回合,但是帶著人實在力不從心,抬袖撒出一把細如牛毛的暗器,高亞男頓時沉了臉色,疲於應付的人變成她,這邊完事了,那青衣老婦也不見蹤影了。
麻煩了,這個念頭沒轉完,身側響起一道聲音:“我去追!”
上一秒聲音近在咫尺,下一秒人消失了蹤影,高亞男著實愣了愣,安撫了一下那不能言語的女子,隨即查看地上的暗器,帶上她緊隨其後,在百步之外荒祠裡找到了人。
門七扭八歪地掛著,一眼能看到大大方方坐在裡麵鼓搗柴火堆的源非朝,察覺到她的到來,他抬起頭,笑道:“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怎麼不過來?”
高亞男拉著那姑娘過來,看到青衣老婦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蹲下來仔細查看,彆的傷沒看出來,就是腦門和後腦勺鼓起來幾個大包,好像被人打了幾悶棍。
高手對戰,最想傷到對方的要害,最難傷到的恰恰也是要害,誰會不對要緊的地方防備呢?除非跟他交手的這個人武功太高了,才會想打哪打哪。
她心裡有數。
“這人用的是江左司徒家的獨門暗器,名為煙雨斷腸思,毒性僅次於雲夢仙子的天雲五花綿。”
“哦。”他臉上滿是雖然聽不懂你說什麼,但是很厲害的樣子。
高亞男不對他的態度發表任何看法,繼續說:“江左司徒家擅長暗器易容,練的功夫過於陰損,一家近乎死絕,這個人既然能留下來,彆的不說,保命的本事一流,現在看來,不是你的對手。”
早在她說到一半的時候,源非朝那撥弄火堆的手就停了下來,垂眸認真聽,等她說完,他沉吟片刻,說道:“那天我的確是被強拉硬拽進了青樓,我看到他們責打不願意接客的姑娘,於是白吃一頓,大鬨一場,帶跑了所有打手,助那些姑娘脫身,接著在長街上遇到你。”
一邊慶幸劫後餘生的朱七七霎時間瞪大眼睛看源非朝,她之前不慎落入可怕的魔窟,王憐花把她放出來,她從暗道逃離,出口就是一家青樓後院,那天亂得很,一群人亂嚷嚷,後來她逃出生天,回想起來似乎是聽到什麼吃霸王餐之類的話。
原來是他。
高亞男不知道她紛亂的想法,說道:“可你還是有意隱瞞師承不是嗎?你在官道上就可以製伏她,卻偏偏要放走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動手。”
她抿了抿唇,看到火光繚繞著他的臉,心尖下意識發軟,“我不想逼問你,我隻是……”
隻是想知道胡鐵花說的那種可能性是不是真的。
源非朝終於抬眸看她,那雙眼眸一如既往溫柔清澈,不染雜質,此時帶了點無奈的味道,“要我怎麼說呢?我有意隱瞞師承就能證明你的猜想是對的嗎?反之,我不再隱瞞就能證明你的猜想是錯誤的嗎?”
高亞男一時之間被繞的有點暈,沒有輕易開口說話。
源非朝重新低下頭,嘴角笑容苦澀,“很抱歉,我有必須要隱瞞的理由,我不能說,說出來……會招人討厭的。”
那是能讓全天下八成女人母愛大發的神態,再加上他明明武功超群,卻願意如此示弱的反差,任誰也不想繼續往下問,使他臉上再添為難之色。
高亞男不忍心,她本來有賬要跟他算,也沒法開口了。
“我怎麼會討厭……你不願說就不說了,”她的視線轉向那兩位容貌怪異的姑娘,福至心靈,“她們是被江左司徒家的易容術所害吧?”
源非朝樂得她轉移話題:“我不了解這個,反正罪魁禍首還在,待會弄醒她,問問就是了。”
高亞男去搜了青衣老婦一遍,篩出來銀針暗器無數,源非朝正跟白飛飛——她不能說話,用木枝在地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經曆,至於另外一位也被灌了藥,卻連木枝都拿不穩,到現在還不知道叫什麼。
“兩位姑娘不要怕,待會就讓她幫你們恢複容貌。”源非朝安慰道。
拿著一堆拇指大小的小玉瓶琢磨哪瓶能讓人說話的高亞男聞言,微微側首,“沒有那麼簡單,這種無賴心底不知藏了多少花花心思。”
源非朝:“你的意思是?”
“我有個朋友叫蘇蓉蓉,易容術天下無雙,請她幫忙更為穩妥。”不過洛陽到楚留香的那艘船怎麼也要一月半旬的,要辛苦她們撐這麼久嗎?
這時遠遠傳來含笑的嗓音:“有道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依稀聽到有人誇蓉蓉。”
高亞男道:“你既然到了,就趕快進來看看這兩位姑娘,我記得你粗通易容術,你要是能解決,就不麻煩蓉蓉了。”
楚留香舉步進來,氣度瀟灑,飄然若仙。
朱七七不知自己是不是太想念沈浪了,竟然覺得這個人瞬間的風姿有點像他。
楚留香沒來得及往那邊看,先是看了一眼源非朝,然後轉向高亞男,意味深長道:“不如你先看看我帶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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