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妱本是能忍的性子, 可是此刻一陣一陣的劇痛還是讓她整個陷入與疼痛的對抗和掙紮之中,唯有間隙的時候尚能保持些清醒。
她知道自己是早產。這個時候早產是極傷身子的, 十之七八產婦不死也會去掉半條命。
所以她知道此時自己本該讓鄭愈離開, 可是此刻他握著她的手, 她卻不舍得放開。這麼些年, 無論什麼事情, 無論多麼痛苦絕望害怕的時候, 她都是一個人自己扛著的,可是這個時候,她卻貪戀的不舍得他離開。或許他一離開, 她便再也看不到他,聽不到他說話了。
一直疼了幾個時辰, 蘭妱聽了穩婆的話,養著力氣一直咬著牙沒有說話, 可是饒是如此她還是感覺到全身的力氣好像已經慢慢從自己身體抽離,在一陣疼痛和暈眩之後,她覺得自己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她轉頭看身邊的他,看到他麵色發白, 眼神中滿滿都是對自己的緊張和凝重甚至眼底深處還有一絲恐懼。他從來都是肅殺冷凝, 萬事皆掌控在手心的鎮定的,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般的神情。
這一刹那,她心裡又是歡喜又是難過,她知道他是真的在意自己的,她也發現自己是很在乎在乎他的, 不是為了生存,不是為了更好的生活,隻是因為她看到他,心裡就會覺得甜蜜和歡喜,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她其實很幸福。
她怕自己暈過去後就再也醒不來了。
她看著他,喃喃道:“大人,我覺得我好像快要撐不住了。大人,我一直沒有跟大人說過,這輩子我做的最正確的事,大概便是那日,在乾元宮看到大人,鼓著勇氣去求大人。雖然,那時候,我真的很害怕的,我也猶豫掙紮了很久,可是我卻遇到了最好的人......”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越說越慢,眼睛也闔上了。
什麼叫這輩子?
鄭愈隻覺得心中像是被利箭刺到,一陣劇痛,他握緊她的手,另一隻手伸過去抹過她額上的汗水,捋了捋她汗濕的頭發,道,“阿妱,沒事的,你再忍忍,不要睡過去,再堅持一下,很快我們就能看到我們的孩子了,你不是一直很期待的嗎?你說過,你最想要的,就是有一個我們的孩子。”說到這裡,他自己的聲音都帶了些難以抑製的顫音。
“大人。”蘭妱低低喚道,她勉強睜開了眼睛,嘴角有一絲笑意出來,可是她的手是抖的,聲音也是破碎的。
“大人,夫人的情況不好,孩子一直出不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夫人的力氣耗儘,怕是對夫人和胎兒都不利,如今之計,一切為胎兒故,老奴建議在催生湯藥中再落重天花粉,車前子,芫香等藥,如此可促胎兒早點產出,避免胎水儘失,小公子在夫人腹中憋氣身亡。”鐘醫官凝重著臉道。
鄭愈猛地回頭,目光如利劍般掃向她,就算他對女子生產一事知道的不多,但也知道加重催產藥,或許可能促胎兒早早誕下,但稍一不慎卻極有可能令產婦大出血而亡。
鐘醫官被他這樣的目光一看,饒是她覺得自己說的並無任何不對,心裡也是一哆嗦。她在照顧蘭妱之前就受了承熙帝的吩咐,定要儘心儘力伺候蘭夫人和她腹中胎兒,不得有絲毫不妥,但最後生產,卻定要以胎兒為重。她咀嚼了這話很多遍,越深想約驚恐,最後便擺正了自己,憑心而為。
此時此刻,她說的話確確實實是事實。
鄭愈看她挺直的腰板,麵上板正凝重的表情,冷哼一聲,轉頭看向關嬤嬤,關嬤嬤額上也滿是汗,她咬了咬牙,道:“大人,夫人現在的情況怕是不能再加重藥的,還是讓人再熬些參湯,讓夫人再堅持一下試試。”
“去煎參湯。”鄭愈冷冷道。
秋雙得令,立即轉身親自出了去處理。
蘭妱聽到他們的對話,原本渙散的神思勉強收攏了些,她的手抓了鄭愈,看著他,道:“大人,再加一些催產藥吧,我覺得自己也快要受不住了。無論如何,”
她的另一隻手慢慢按上自己的腹部,她想說,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孩子,可是話到嘴邊眼淚卻汩汩而下。
她不舍得,她不是不舍得自己去死,而是她不舍得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了娘親。他若隻是鄭大人便也罷了,他這樣的人,隻要他承諾了,定能護住他們的孩兒,可現在他是皇子,皇嫡長子,依現在的情況,依他的權勢,還很有可能坐上那個位置,他以後會有皇後,還有可能有無數的後妃,在那深宮,一個沒有母親的皇長子,將來要受多少的苦?他自己可不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就算是個女兒,能活著長大,怕也會被不知道多少人惦記著,算計著。
所以她的話到了嘴邊卻始終吐不出口。
不,她不想死,她曾經發過誓,若她有了孩子,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她都不會拋下她/他,舍棄她/他,一定要陪著她/他一起長大。
她的手死死嵌進他的手心,眼睛已經完全模糊,然後她聽到他在她耳邊道:“阿妱,你堅持住,你不是一直都擔心將來我會娶妻,或者後院還會有彆的女人嗎?我答應你,隻要你好好的生下孩子,好好的活下去,以後我不會再要其他的女人,隻有你一個。”
“大人?”蘭妱猛地睜大眼看他,饒是她此刻力氣全無,也還是被他的話給驚住,眼淚明明忍著卻還是滾了出來。她一直知道他應該是喜歡自己的,應該是在意自己的,可是她再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這般的話,她知道,或許彆的男人說這種話是不可信的,但她知道他,他是絕不會輕易許這種承諾的男人。
不管他是不是在此刻為了讓自己堅持下去逼不得已才說的這種承諾,但她還是覺得高興,很高興,甚至原本已經開始暈眩的感覺都褪了些,力氣也回來了些。
又是一陣的劇痛,蘭妱聽到關嬤嬤驚喜的聲音道:“出來了,出來了,小公子出來了,夫人,夫人您再用點力。”
蘭妱覺得自己整個像是要被撕裂,他的手伸到她的唇邊,她咬住他的手,鮮血流進自己嘴中,她看到他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隻是眼睛帶著亮光,帶著些驚喜,又帶著些祈求看著她。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哇”得一陣哭聲,其實聲音不大,也算不得多好聽,但卻像是天籟之音,她還聽到關嬤嬤驚喜的聲音,道:“恭喜將軍,賀喜將軍,是一位小公子。”
蘭妱終於暈了過去。
***
蘭妱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黑夜中,她睜開了眼睛就看到了坐在床前在燭火下正在翻著一本書的鄭愈。
她有一絲恍惚。
好像回到了舊年她初嫁入鄭府,那一個深夜她第一次見到時的情景,恍如隔世。
“大人。”她低聲喚道,喚出來之後,才發現嗓子很疼,聲音也很低啞。
鄭愈的手一頓,轉頭看她,眸色深深,她看出他微有憔悴,但卻也算不得多明顯,但他身上的衣裳卻還是那日兵變後拖了盔甲後換上的衣裳,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想,他定是一直在這裡沒有歇息的。隻不過他久在軍中,幾日不眠也是常事,所以並看不出什麼倦意。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許久,鄭愈就轉身斟了一杯水,扶了她道:“先喝點水吧。”這是大夫吩咐的。
蘭妱的確很渴,嗓子不舒服,她靠在他懷中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不過是潤了潤嗓子便推開水杯想問問他孩子在哪,可是他放下了水杯,就低下了頭吻她,根本就讓她沒有任何開口的力氣,隻是他吻得溫柔,就算蘭妱仍是沒有力氣,也不曾感覺到絲毫不適,隻感覺到他對自己的眷戀和寵溺。
這真是劫後餘生的感覺。
守夜的人已經聽到動靜,許是怕她不適,他吻得也並不久,蘭妱聽到動靜,推開他,便看到乳娘已經抱了孩子在候著。
蘭妱忙喚了她過來,伸手小心翼翼的將繈褓抱了過來。
約莫是受了打擾,繈褓中小小的人兒皺了皺臉,睜開了眼睛,大大的黑眼珠極是漂亮,可是還不待蘭妱大發的母性柔情過去,就見他翻了幾翻白眼,就又閉上了,蘭妱嚇一跳,剛剛他翻眼之時,竟然儘是白眼珠,旁邊的乳娘顯然看出蘭妱的驚嚇,忙道:“夫人,剛出生的孩子都是這樣,會翻白眼,還會對眼,過上些日子就會好了。”
又道,“夫人,這孩子雖然是早產,略小了些,但很健康,筋骨強壯,眉眼跟大人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將來也必然跟大人一樣高大。”
蘭妱鬆了口氣,伸手小心翼翼的觸了觸小人兒小小的臉頰,小人兒真的特彆特彆的小,眼睛鼻子嘴巴,五官像是皺在了一起,隻那麼一團,她的小指尖都比他的鼻子嘴巴大,小小軟軟的,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不過,說什麼和大人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是個什麼模子?不過小人兒眉宇之間,的確有一些鄭愈的影子,蘭妱抿唇笑了笑,隻覺得心中無儘的柔軟。
鄭愈看著她低頭歡喜的逗弄著孩子,笑了笑,道:“阿妱,世人常說七活八不活,那是因為若胎兒是八個月時自然早產,多半是因為胎兒本身有問題,才會有那樣的說法。但我們的孩子隻是因為那日你受到打鬥的驚擾,意外早產,所以你放心,他不會有任何問題,太醫們已經都給他檢查過。”
蘭妱抬頭看了他一眼,笑著“嗯”了聲,這個其實她早在孕期時便已跟穩婆討論過了,並不擔心,但他說那些話也不過是為了讓她安心,她還是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