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見蘭妱的是顧二夫人, 但蘭妱萬萬沒想到自己到了茶樓包廂,除了顧二夫人, 還看到了一位麵色嚴肅的老夫人, 定國公老夫人。這位蘭妱在嫁入鄭府被請封為側室夫人之後曾偶然見過一次, 所以尚有些印象。
反是顧二夫人, 她是第一次見。
顧二夫人眉眼之間, 隱約和她生得有些像, 但兩人氣質截然不同,感覺也就完全不一樣。蘭妱沉靜從容,顧二夫人則是蒼白柔弱, 相比之下,蘭妱生得絕色, 但顧二夫人年輕時應該也算得上是美人,但斷斷稱不上絕色的。不過兩人站到一起, 因著那幾分相像的相貌,還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之間怕是有什麼關係。
也虧得顧二夫人一向深居簡出,而蘭妱嫁給鄭愈前後都幾無出門交際,這才沒人注意到這些。
蘭妱進了房間, 顧老夫人和顧二夫人便起身略向她行了一禮, 喚了一聲“良娣娘娘”, 算是打了招呼。
實際上顧老夫人的誥命比蘭妱要高,但蘭妱走進房間,臉上儘是疏離和冷漠,她們有求於人, 且約莫也是有愧於人,姿態自然擺得要低一些。
蘭妱坐下,目光從顧老夫人的身上掃到顧二夫人身上,再從顧二夫人的身上又移到顧老夫人的臉上,淡道:“倒是不知道定國公老夫人今日也會過來,有所怠慢,還請見諒。”
蘭妱打量著顧老夫人和顧二夫人,同時顧老夫人和顧二夫人也在打量著蘭妱。
顧老夫人的目光是帶著些欣喜和欣賞,她沒想到自己這個流落在外的孫女養在農家,又被蘭太傅府那般教養,形容氣度竟還能如此之佳,竟然比家裡精心教養長大的嫡長孫女顧嫻還要端莊大氣,眉宇間竟隱隱帶著雍容尊貴,最最難得的是還生得這般絕色,他們這樣的大世家,氣度可養,但絕色卻難求,難怪能得太子殿下如此的專寵,果然還是天生的顧家的骨血。
這樣的嫡孫女流落在外實在是顧家的損失。隻可恨二兒媳目光短淺,又涼薄狠毒,竟把此事生生滿了十幾年。她真不知道自己兒子怎麼就迷上了這麼一個淺薄的女人。
顧老夫人現在看著蘭妱有多好,心裡頭就有多懊惱,也就有多遷怒顧二夫人。
而顧二夫人尚不知自己又被婆母給厭惡上了,她隻是盯著蘭妱,目光極其複雜,有回憶,有羞愧,有內疚,但更多還是恐懼和排斥,並無一個母親第一次見到女兒時該有的欣喜,疼愛和憐惜。
顧老夫人慈身道:“老身不請自來,才是要請良娣娘娘見諒。老身此次前來的緣由,不知娘娘可是已經從娘娘的養母那裡聽說。”
她說話之間一直在看著蘭妱的神色,見她聽到“養母”一詞,眉毛微抬,眼中流露出稍許的諷刺,便知道她必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並且對他們定國公府怕是還多有排斥。
顧老夫人歎了口氣,道,“娘娘,老身前些時日才得知娘娘的身世,心中震驚萬分又倍感痛心,這才讓你母親約了你養母,想見一見娘娘。”
蘭妱倒是沒想到顧老夫人會是這般直接,一上來提也不提顧家之事,朝堂之事,隻說她的身世。
她她的手搭在青瓷的茶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摩挲著,似笑非笑道,“老夫人還請慎言。什麼母親養母的,當年顧二夫人的確曾經送了一個女嬰給我母親,但後來我母親有事去尋顧二夫人,顧二夫人也說了,她那女嬰沒幾個月就死了,活下來的就是我母親親生的女兒。”
“娘娘。”
顧老夫人的麵色變了變,她道,“娘娘,當年之事......”
“當年之事到底如何其實我並不太感興趣,我隻知道顧二夫人當年把那女嬰送了出去,若說當時情有可原,但後來我母親到了京城,也曾去府上尋過數次,卻屢被避而不見,並傳出那樣的話,那意思便已經十分明了。老夫人,您當知道覆水難收,更何況還是倒了好幾次的水?隻是不知現如今,府上又為何尋上了門來?難道是這京城的天變了,人的心也跟著變了不成?”
自當初蘭妱在景明宮直斥甘皇後,破她與三皇子的流言時起,她的厲害之名就已傳了出來。
顧老夫人早就聽說過,但卻還是第一次領教。
她一生尊貴,卻不想臨老還要被自己的孫女這樣無遮無掩的打臉。
她臉上臊得慌,不好對蘭妱斥回去,隻能狠狠瞪了一旁聽了蘭妱的話臉色煞白的二兒媳,這才對蘭妱帶了些痛色道,“娘娘,這都是老身的不察之過。這麼些年來老身並不知家中竟有一女兒流落在外,直到上次於北郊行宮的狩獵宴,老身乍見到娘娘之容,心中詫異,回去問了你母親,這才知道原來娘娘竟是我顧家嫡女。”
“娘娘,你母親性子一向柔弱,因當年你出生時機不對,她這才想岔了,怕認回你後會不容於家族,是以才不敢相認。若是老身早知此事,必定會早日將你接回來,也不至讓你受了這許多的苦。而且,”
她看著蘭妱,鄭重了神色,慢慢道,“有了顧家嫡女的身份,娘娘您又誕下了太子殿下的長子,將來未嘗沒有問主中宮的機會,太子殿下也能少上許多的非議。”
她已經看出來,這個孫女並不是個省油的燈,想用親情打動她怕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彼此本也沒什麼親情,怕是心中怨懟倒是不少,那便也唯有利益相勸了。
她獨得太子寵愛,缺的就是一個出身,沒了這個出身,太子越寵愛她,她就越會被人詬病,即使將來為寵妃,也會被人說出狐媚惑主。但若是顧家嫡女,有太子殿下唯一的子嗣,又獨得其寵,將來必是能位主中宮的,那便一切都不一樣了。
至於顧家之事,老二之事,又何須特意去說?隻要她肯認祖歸宗,太子認了這門親事,那顧家之憂也就自然而然的解決了。誰還敢再扒著顧家不放不成?
原以為太子倒台,顧家怕是就要從此沒落。
卻不想竟有此轉機,甚至還能直上一層樓。
***
“噗,”蘭妱輕笑出聲,道,“老夫人您想得可真遠,不過老夫人說話倒是直接,但老夫人怕是年紀大了,記性有點不好,我和老夫人第一次見麵可並不是在北郊行宮的狩獵宴上,想來老夫人看到我心覺詫異,然後還特意派人去江州去查那些陳年舊事,然後得知我身世並不是在北郊行宮那次,而是更早以前吧?哦,什麼時候呢,好像應該是我剛嫁到鄭府不久,還隻是個大臣側室夫人的時候。”
顧老夫人臉上一僵,隨即心中又是一陣暗湧,這個孫女,果然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她看著蘭妱,麵色轉換,最後終於長歎了口氣,道:“娘娘果然是個明白人。娘娘既然這般聰慧,那想來也當知道老身初初聽得娘娘身世之時,為何按捺不發了吧?你是我顧家骨血,老身不可能置之不理,但待老身派人去了江州查得所有事情之時,西北戰事突起,太子殿下出征,娘娘您懷了身孕閉門不出,娘娘防的也就是皇後娘娘。”
“娘娘當知道我定國公府和廢後娘娘的關係,若是那時老身爆出娘娘的身世,必會將娘娘推至風口浪尖,怕是隻會害了娘娘,所以老身這才隱忍不發。”
蘭妱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顧老夫人一臉沉痛地訴說,偶爾目光還會掃一下一旁慘白著臉眼底明顯有些驚懼的顧二夫人。
不得不說,這顧老夫人實在是個很會說話之人,若她不是蘭妱,不是經曆了那麼多欺騙和被舍棄經曆的蘭妱,怕是定會對她信之不疑了。
蘭妱笑道:“嗯,我是很清楚定國公府和廢後娘娘的關係,所以也很清楚定國公府現在的處境,那現在老夫人就不怕再將我推向風口浪尖,怕會害了我了嗎?”
顧老夫人:......
她這哪是厲害,分明就是個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