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遠脫口道:“不可。”
宣室內陡然靜下來,內侍皆吃驚,大將軍竟敢回絕陛下。
楚修遠也被自個嚇得不輕,他以前從未這般直白的拒絕過皇帝陛下。但也不容他細想為什麼,“陛下息怒,臣有事稟告。”
商曜坐回去,“又有人上門煩你?”
“不是。臣駕車來的。車裡還有一點枇杷和櫻桃,是林氏為皇後和太子準備的。”楚修遠不善撒謊,尤其從未對商曜說過謊,“府裡的櫻桃和枇杷摘了,陛下過去隻能看到孤零零的樹。
“聽幾個孩子說過幾日楊梅和荔枝就熟了。那兩樣陛下的芙蓉園中也有,但果子極小,味道也不好。陛下想試探林氏不妨再等幾日。”
商曜想想,“所言甚是。此時過去她定會找出一堆理由敷衍朕。能把生在吳越之地的荔枝和楊梅種的又甜又大,朕看她怎麼胡謅亂編。”隨即又起身,“朕和你一起過去。”
自打誕下三公主的李容華入宮,皇帝待皇後便不同以往。去年蘇美人入宮,皇後楚薇便徹底失寵。
楚修遠這些日子不在長安,不知皇後如何,但能猜到皇後得有些日子不曾見過皇帝。聽到皇帝這樣說,楚修遠自然不會拒絕,隨皇帝到馬車邊還不忘解釋,“也是用竹籃盛的,但隻比臣的巴掌大點。”
商曜撩開車簾,見四個小小的竹籃很是精致,失笑道,“比你先頭的妻懂事。”
“她不是尋常女子。”楚修遠笑著提醒皇帝剛剛說過的話。
楚修遠打了勝仗,皇帝商曜晌午都多吃一碗飯。如今見到櫻桃和枇杷,側麵證實林寒種東西是一把好手,再一想到種在芙蓉園裡的那些東西畝產千斤,可謂喜上加喜。
皇帝商曜心情甚好,難得沒反唇相譏,同他一起到椒房殿,就聽到孩童的笑聲。
“是繹兒?”楚修遠道。
笑聲戛然而止。
楚修遠正疑惑,就聽到一聲驚呼,“舅舅!?”
楚修遠抬頭看去,迎麵跑來一小孩,跟個小肉墩似的,到楚修遠麵前倏然停下,“父皇?”
“你眼中還有父皇?”皇帝佯裝生氣。
小孩兒上去抱住他的腿,“父皇,孩兒好想您啊。”
商
曜繃不住了,彎腰抱起他。
楚修遠瞬間決定原諒楚大寶寶,比起撒嬌,他比小太子嫩多了。
“父皇和舅舅也想孩兒啦?”小太子摟著皇帝的脖子問。
皇帝中年得子,還是個聰慧的太子,近來心悅蘇美人,對太子的疼愛也未減少,“舅舅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隨皇帝過來的內侍把櫻桃和枇杷拿出來。
小太子很是失望,“果子?”
“你從未吃過的果子。”皇帝說完就命內侍去洗果子,抱著小太子步入椒房殿。
楚修遠陪皇帝在椒房殿呆有兩炷香,發現皇帝打哈欠就給皇帝遞個台階——批閱奏章。
小太子一聽他爹要處理政務,不敢再黏他。
皇帝順勢離去。楚修遠心中有事也未逗留。
到家得知林寒在睡午覺,楚修遠移到前院書房。
那間書房裡間有張榻,楚修遠脫下外袍正想躺下歇息,聽到一陣敲門聲。
“誰?”
“將軍,可以進來嗎?”
楚修遠翻身坐起,迅速抓過外袍穿戴齊整,“夫人不在這兒。”
“夫人在睡覺,我找將軍。”紅菱道。
楚修遠打量她一番,見她低垂眉眼,謙卑恭敬,“進來吧。”轉身坐到案幾後方,紅菱在他對麵跪下,“何事——”
“我——”
“將軍——咦,紅菱怎麼在這兒?”
楚修遠抬頭看去,薑純鈞立在門外,眼中儘是詫異,“你也有事?”
“卑職過會兒再來。”
紅菱忙說:“薑衛尉,您要說的事可能和我要說的一樣。”
楚修遠奇怪,他倆能有什麼事。
薑純鈞也想這樣問,心中忽然一動,笑著說,“極有可能。”就看楚修遠。
楚修遠微微頷首,薑純鈞進來跪坐在紅菱身側。
“紅菱要說什麼?”楚修遠開口道。
林寒擔心自個晚上失眠,晌午不敢睡太久。
紅菱擔心林寒醒來找不到她,也不敢繞彎子,“我想從夫人入府第二日說起。”
楚修遠正好奇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麼事,“想說什麼儘管說。”
紅菱先說林寒要查賬,管家攔住不讓,林寒和管家起了衝突,一氣之下把府裡偷奸耍滑之人全趕出去。
楚修遠不禁挑眉。
薑純鈞發現紅菱和他說的是一
件事,跟著補充林寒是怎麼分辨出來的。
紅菱點頭證實薑純鈞所言不假,接著說府裡風水,大致提一下瓜果蔬菜,重點放在林家人身上。
楚修遠聽聞林丞相來過一次,林雨擠兌過林寒一次,林丞相的妾方氏又來一次,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純鈞要說的也是此事?”
“是的。夫人整日呆在府裡,林丞相想衝她下手也找不到機會,卑職擔心他想從您身上找補回來。”
楚修遠鄭重道:“我會小心。”
“還有一事卑職想了三天三夜也沒想通,想請大將軍為卑職解惑。”
楚修遠笑了,“彆抖機靈,直說便是。”
“夫人不得林丞相的眼,父女二人沒親情可言,但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夫人倒黴對林家有什麼好處?”
楚修遠沒想到他問這個,“是我連累了夫人。”
跟他有什麼關係,他今兒才回來。
“外人都道我乃天煞孤星,夫人入我楚家門,好比半隻腳踏進棺材裡。”楚修遠說到此,不由得想到林丞相鄙視的眼神,“阿姊失寵,林丞相大抵認為我離解甲歸田不遠了,沒必要同我楚家交好。反之,有可能被我連累。
“你們說林丞相的貴妾在門外哭著說,夫人攀上高枝不認親娘。我總覺得是林丞相的手筆。夫人不認她,他日我或夫人出事,林家便可撇的一乾二淨。”
“這麼複雜?”紅菱擰眉,“我和夫人一直認為她親娘是來給她妹妹討回公道的。”
楚修遠輕微搖了搖頭,“興許是我想多了。但對林家來說跟我楚家鬨僵,日後隻有好處。”
“但有個前提,大將軍失去聖心。”薑純鈞接道。
紅菱臉色驟變得煞白,“將軍——”
“陛下不是那樣的人。”楚修遠打斷她的話。
紅菱:“可是陛下此番才賞將軍千金。夫人做個犁和耙,陛下就賞了千金。”
“什麼?”楚修遠忙問,“什麼犁和耙?”
薑純鈞詳細說一遍,就見楚修遠的臉色十分複雜,不禁擔憂,“將軍?”
楚修遠抹了一把臉,很是感慨,“夫人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女子。”
“啊?”兩人同時驚呼。
楚修遠笑笑,不想同兩人解釋,林寒為了安慰他,故意抱怨皇帝吝
嗇。
“我大概知道陛下為何要那樣做。”楚修遠見兩人更加疑惑,“陛下怕給我太多,我得意忘形。”
兩人互看一眼,還能這樣解釋。
楚修遠接到賞賜時心裡就有個預感,但他不敢信。可皇帝給林寒的賞賜讓他確定皇帝並不吝嗇。今兒下午皇帝吃了櫻桃和枇杷,還要來他家,說明皇帝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皇帝不拘小節,涉及到朝中大事卻步步為營。賞賜的聖旨又是提前備好的,也說明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所以楚修遠不想懷疑皇帝“故意為之”,也沒彆的解釋。
“你們不了解陛下。”楚修遠笑著說。
薑純鈞想起芋藤那次皇帝故意逗他,不禁說:“卑職是不了解。”
“我也不了解。”紅菱跟著說。
“哥哥,我的!”
三人倏然閉嘴,側耳聆聽,幾個孩子在後院,鬆了一口氣。
紅菱忙起身:“將軍,夫人該被吵醒了。”
“那我過去看看。”他正好有事同林寒商議。
楚修遠到後院,果然林寒已經醒了,坐在小杌子上發呆,直到楚修遠靠近才動了一下,還隻是腦袋。
“我有事同你說。”楚修遠道。
林寒起身跟去堂屋,“陛下不喜歡?”
“陛下很喜歡。”上午要不是楚沐出手快,楚修遠的腦袋不會掉,但他會受傷。然而,楚修遠並不怪林寒,蓋因他知道習武多麼辛苦。堅持下來的人都是有大毅力之人,楚修遠欣賞像林寒這般有毅力的。後來為了安慰他,林寒連皇帝都抱怨,楚修遠也不好再瞞她,“陛下說你懂風水。”
“略懂皮毛。”林寒道。
楚修遠莫名想笑,“我不會追根究底,也不會問你師承何人,但有一點我認為應當告訴你。陛下認為你乃高人。”
“怎麼會?”林寒驚叫。
楚修遠:“你會做鐵鍋、犁、靶和紙,還會種果樹,種菜。陛下認為你非同尋常。”
“那,那怎麼辦?”林寒忙問。
楚修遠搖搖頭,他深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所以他不信術士能改命,也不信林寒能翻手為雲覆手雨,“我對風水一竅不通,你想想怎麼應對,我儘量拖著陛下,拖到陛下忘記。”
林寒覺得難,又想逃。
可逃到荒
山野嶺,晚上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白天吃酸澀的野果,腥臭的野獸,渴了喝山泉水,冬天還得自個建房,又打消了逃跑的念頭。
“誰跟陛下說我懂風水?薑純鈞和沈赤霄。”林寒問。
楚修遠:“陛下猜的。朝中無人能種出鴿子蛋那般大的櫻桃,包括陛下最喜歡的術士。”
“那是因為他沒櫻桃樹。蠢貨!”林寒不禁罵道。
楚修遠不知她罵誰,直覺答案他不敢聽。但見她這樣反倒覺得她的話是真的,“那你跟陛下說你主學武功和種田。”
“對哦,我怎麼就沒想到啊。多謝將軍指點。”林寒欣喜,“將軍儘可能幫我拖到五月中。那時荔枝和楊梅最為美味。”
楚修遠點頭道,“可以。”見林寒想走,下意識抓住她。察覺到林寒的身體僵硬,忙放下她的手,“你我的婚事。”
“什麼?”
楚修遠:“你我還未拜堂。”
此事再拖下去有損林寒的清譽。
林家對她不管不問,楚修遠卻是不行。林寒不止是他的妻,還是他孩子的娘。
“這事是不是得問問陛下?”林寒想了想說,“高堂已仙逝,皇後便是將軍的長輩。那日是陛下和皇後過來,亦或設高堂的牌位。”
楚修遠上次成親坐在主位的是他母親,以至於險些忘了他母親早已不在人世,“你說得對。我這幾日便住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