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電影院擁擠嘈雜,尤其是下午場,人多的堪比早七點的菜市場。
此時又正值暑假,各種大片雲集,觀影群眾更是比平時多出來了好幾倍,簡直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
影院大廳內彌漫著一股濃鬱的爆米花香氣,陶桃百無聊賴地趴在電梯旁邊的玻璃欄杆上,等著去自動售票機取電影票的程季恒。
她的眼眶還有些紅彤彤的,微微泛著腫。
昨天晚上,她躲在被窩裡哭了好久,傷心難過,又茫然無措,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處理這份感情。
繼續喜歡蘇晏麼?但是蘇晏根本不喜歡她,還明明確確地拒絕了她。
這次的電影邀請,她可以說是孤注一擲,傾注了積攢了整個青春的勇氣,但卻換來了一盆冰水,毫不留情地澆滅了她的所有熱情。
現在她的勇氣已經消耗殆儘,再也不可能主動靠近他了。
所以,應該放棄麼?
可是她都已經喜歡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她對他的喜歡,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不可能輕易戒掉。
其實她今天根本不想來看這場電影,因為隻要一想起這部電影,就會想到自己被蘇晏拒絕的事情,所以她很抵觸。
她今天隻想老老實實地在醫院陪奶奶,順便讓自己冷靜冷靜,而且今天蘇晏還輪休,不在醫院,所以醫院是她最好的避風港。
但是架不住程季恒的軟磨硬泡,奶奶也跟著程季恒一起勸她來看電影,無奈之下,她隻好跟著程季恒來了電影院。
自動取票機前排隊的人很多,程季恒讓她在這裡等一會兒,她就按照要求一動不動地趴在欄杆上等著他,心裡依舊亂糟糟的,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程季恒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顆毫無生氣的桃子,像是被霜打了一樣。
從今早起床開始,她就一直這樣。
他輕歎了口氣,走到她了身邊,將手裡拎著的挎包造型的卡通爆米花桶掛到了她的脖子上。
那是一個米白色的宇航服造型的爆米花桶,兩側係了一條銀色的帶子,看起來既好玩又有童趣,很受小朋友們的歡迎。
是《終極源頭》的周邊產品。
“請你吃爆米花。”
陶桃低頭看了一眼掛在胸前的爆米花桶,又拿起來研究了一會兒,然後一臉疑惑地看著程季恒:“怎麼打開?”
程季恒被她這幅又喪又茫然的表情逗笑了,伸出右手打開了宇航服背後的水箱,藏在裡麵的爆米花終於露了出來。
一股甜膩的香味撲麵而來。
陶桃從裡麵拿出來了一顆爆米花塞進了嘴裡,然後舉著爆米花桶問程季恒:“你吃麼?”
程季恒不喜歡吃甜食,輕輕搖了搖頭。
“哦。”陶桃也不吃了,沒胃口,直接把桶蓋扣上了。
這時廣播裡想起了提示音,距離兩點整的《終極源頭》開場還有十分鐘,廣播提醒觀影群眾準時入場。
檢票口瞬間就被層層疊疊的人群堵死了。
程季恒並不著急進場:“等會兒再進吧,現在進場人多。”
陶桃:“好。”她的聲音有氣無力,顯然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
程季恒:“彆瞎想了,蘇醫生肯定是因為有彆的事情才會拒絕你的邀請。”
陶桃知道他是在開導她,但她也有自知之明:“你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想想就想開了。”
你能想開才怪。
但程季恒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為了安慰她,或者說,他會安慰,但不是現在。
她現在還沒對蘇晏死心。
他的目的是讓她徹底死心。
“蘇醫生很優秀,你也很優秀,你沒有配不上他。”他的語氣認真又真摯,“你現在應該打起精神振作起來,好好準備明年的招教考試,考到東輔的學校去。”
陶桃大學就考了教師資格證,本打算繼續讀研,所以就沒準備招教,但是奶奶突發重病,她不得不放棄了保研的資格,回到雲城照顧奶奶,一邊工作一邊準備明年的招教考試。
“我沒想過去東輔。”陶桃實話實說,“奶奶在哪我在哪。”
她堅信奶奶的病一定會好。
程季恒:“我還以為你一定會去東輔。”
陶桃抬起了眼皮,蔫蔫地問:“為什麼?”
程季恒:“因為蘇醫生明年肯定會去東輔醫學院。”
陶桃終於打起了一點精神:“你怎麼知道?”
程季恒:“縣級人民醫院的院長手中不是都有推薦去上級醫院的名額麼?”
陶桃:“真的麼?”
程季恒:“真的,就像是高中校長向大學推進優秀學生一樣。蘇醫生那麼優秀,要是沒有特殊情況,他肯定會被推薦。”
陶桃捕捉到了一個重要信息:“什麼是特殊情況?”
“走後門。”程季恒漫不經心地啟唇:“要是院長任人為親的話,蘇醫生可能就危險了,除非蘇醫生和院長的關係更好。”
陶桃不假思索:“蘇無病才不會乾這種事呢。”
程季恒:“你怎麼知道?”
陶桃:“因為他這個人比較、比較……”比較了半天,她也沒想出來一個合適的詞形容蘇晏的性格。
程季恒:“比較清高?”
陶桃搖頭:“不是清高,應該說是,自信吧,他是一個很愛惜羽毛的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他當初剛畢業的時候就有機會憑借著自己的真才實學進東輔醫學院,現在肯定不屑於走後門,這對他來說是一種羞辱。”
程季恒:“萬一他變了呢?”
陶桃再次搖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蘇無病絕對不是那種急功近利的人。”
但是人都會變。程季恒很明白這個道理,但是顯而易見,這顆傻桃子不明白。
不過沒關係,他今天一定會教會她這個道理。
蘇晏就是他最好的教學案例。
距離電影開場還有兩分鐘的時候他們倆才進場,檢票的時候,工作人員給他們發了3D眼睛。
一個星期前的陶桃對這場電影滿含期待,但是現在,她再也沒有了任何期待感。
他們倆的位置在全影廳正中間,最佳觀影區。
陶桃本打算電影一開場就閉上眼睛睡覺,然而當影廳內的燈光儘數關閉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立即轉頭看向了程季恒。
他的眉頭緊緊地蹙著,神色緊張,充滿了不安,像是在竭力抵抗什麼。
陶桃迅速握住了他的右手,擔憂不已地說道:“我們出去吧?”
程季恒竭力控製著自己內心的恐懼:“沒事。”
陶桃:“你不害怕麼?”
怕。
電影院的環境封閉,光線黑暗,和那個擁擠窄小的雜貨間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很容易就能勾起他的童年陰影。
但是今天這場電影,他必須看完,哪怕是忽然從屏幕裡衝出來一頭藏獒,他也要咬著牙看完。
他必須讓她徹徹底底地對蘇晏死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迅速調整好了情緒,滿含期許地看著她:“我隻是想看場電影,我從來沒有在電影院看過電影。”
這是實話,他以前從來沒有進過電影院,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用手機買票,第一次用自動售票機取票,第一次買爆米花,第一次接受檢票,第一次主動朝著黑暗又封閉的空間走去,第一次直麵自己的內心恐懼。
這一切,都是為了一顆傻桃子。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但是又停不下來。
陶桃不禁有些詫異,她沒想到程季恒竟然從來沒有來過電影院。
怕黑的人很多,但是怕到連電影院都不敢進,就有些奇怪了。
他以前是經曆過什麼可怕的事情麼?
但是看著他滿含期許的目光,陶桃不由有些心軟:“你真的可以麼?”
程季恒:“你陪著我就可以。”
陶桃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答應了他:“好吧,不過你不要逞強,如果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我們就出去。”
程季恒乖乖點頭:“好。”他又補充道,“在離開電影院之前,你不能送開我的手。”
他看起來是真的很害怕,陶桃語氣篤定地作出保證:“放心吧,我一定不會鬆開你。”
此時正片前的廣告已經播完了,大屏幕上出現了中國電影史上最牛逼的那條小金龍,小金龍飛躍屏幕一周,最終定格在了屏幕正中央,標誌著電影正式開始。
原本一片嘈雜的影廳在瞬間安靜了下來,觀眾們瞬間就進入了觀影狀態,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前方的大屏幕上,除了陶桃。
陶桃依舊對這部電影毫無興趣,甚至都沒帶3D眼鏡,蔫蔫地垂著眼皮,怔怔地發呆。
忽然間,被她握在掌心裡的那隻手毫無預兆地朝上翻起,反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裡。
他的手比她的手大出許多,輕鬆一握,就把她的小手全數包起。
陶桃猛然抬頭,詫異不解地看著程季恒。
程季恒表情嚴肅,理由正當:“屏幕黑了,我怕你鬆開我。”
電影一開場就是一幫人被困在了廢棄的空間站,光線確實非常暗淡,有幾個鏡頭還是全黑的。
陶桃並沒有懷疑他說的話,但是——
“你為什麼不戴眼鏡?”她奇怪地問。
程季恒:“你也沒戴。”
陶桃無奈:“我不想看。”
程季恒:“那我戴眼鏡也沒用。”
陶桃一臉懵:“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聯係麼?”
程季恒:“當然有,我又沒看過原著,肯定看不懂電影,遇到看不懂的地方我隻能問你,但是你又不看,我問你你也不知道演到哪了,所以我問了也沒用,到最後我還是看不懂。”
陶桃:“……”
真是一條閉合又緊密的邏輯鏈條,毫無瑕疵之處。
程季恒輕歎了口氣:“這可是我第一次進電影院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