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頓午飯,陶桃基本沒有吃,程季恒走後,她一個人坐在教室裡哭了好長時間,眼睛都哭腫了,心裡難過又委屈。
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什麼會變化那麼大,早上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卻忽然變得這麼討厭她。
他說她是一個自作多情的小傻子,還說永遠不會喜歡上她這種人。
所以,他是不是從來沒有喜歡過她?他對她的關心與嗬護,其實全都是出於同情?覺得她可憐?
可她真的很喜歡他,想讓他一直留她身邊。
但是他不會再陪著她了,他還說以後再也不想看見她了,明天就會離開。
一想到這裡,陶桃就難受得不行,眼眶一陣陣地泛酸,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
她害怕被拋棄,她不想讓他走。
整整一個下午,她的心情都很沮喪,但她還要上課,還要工作,她不能把自己的情緒發泄在這幫學生身上。
所以她隻能極力調動情緒,努力使自己保持鎮定與冷靜,強忍著內心的混亂上完了下午的三節課。
最後一節下課,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有幾個學生隨堂練沒有寫完,她又陪著他們留了一會兒。等這幾個學生走後,她開始打掃教室,最後離開的時候,已經快八點半了。
一走出輔導機構所在的寫字樓的大門,她就看到了蘇晏,腳步不由一頓,意外又驚訝:“你怎麼來了?”
蘇晏身穿乾淨的白襯衫配西服褲,少了些身穿白大褂時的嚴肅,多出了幾分溫文爾雅,語氣也是一如既往地溫和:“剛好路過這裡,想到你在這裡上班,就停下來等了你一會兒。”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路過,隻不過是他的借口而已。
他隻是想來見她一麵。
自從她的奶奶去世之後,他就再也不能天天見到她了。他們兩個的工作和生活也沒有任何交集,如果沒有契機,下次見麵很可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這幾天,他總是會很想她。
陶桃並沒有想那麼多,而且她現在也不會再向從前喜歡他的時候一樣去想那麼多了,她隻是下意識地覺得他一定是有事情才會來找她。
“有什麼事情麼?”她好奇地問道。
麵對著她充滿探究的目光,蘇晏忽然很緊張——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女孩麵前這麼緊張過了。
“沒什麼事。”他努力地使自己保持從容,語氣平靜地回道:“最近工作太忙了,奶奶去世後我一直沒有來看過你,今天剛好有時間,所以就來了。”
陶桃明白了,蘇晏是特意來看望她的,很感動,也很感激:“謝謝你呀。”又斬釘截鐵地補充了一句,“放心吧,我最近過的很好。”
她的神色相當的信誓旦旦,但蘇晏還看到了她微微發腫的眼圈,猶豫了一下,沒忍住問了句:“隻有你自己?”
陶桃知道他在問程季恒去哪了,心頭忽然泛起了一陣酸楚。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簡單的“嗯”了一聲。
蘇晏還是察覺到了什麼,因為她是一個把什麼都寫在臉上的姑娘,他能清楚地捕捉到她情緒中的低落。
他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想知道她是不是被欺負了?但也能感覺出來她的抵觸,考慮了一下,還是沒有繼續往下追問,而是說道:“現在有時間麼?”
陶桃奇怪地看著他:“怎麼啦?”
蘇晏:“請你吃飯。”
陶桃不知道蘇晏為什麼要忽然請她吃飯,她現在也沒有吃飯的心情,於是委婉地拒絕道:“改天吧,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回去還有好多工作要做。”
蘇晏有些失望,但也沒勉強:“行。”可他不想這麼快就和她分開,又快速說了句,“我送你回家?”
陶桃沉默片刻,略有些尷尬地說道:“我騎自行車來的。”
蘇晏沒有放棄:“可以把車搬到車上。”
陶桃不禁有些詫異,感覺今天的蘇晏好像有點奇怪。
她和他認識了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這麼執著過。
她忽然想起來了以前,自己還喜歡他的時候。
那時她每次遇到他,都會用儘千方百計吸引他的注意力,搜腸刮肚地和他多說幾句話,隻為了能和他多待一會兒,但他總是那麼忙,不是有事情要去做,就是有人要去陪,說不了幾句話,他就會離開。
那時的她總是在期盼著能在他不忙的時候與他相遇,這樣她就能和他多說幾句話了。
現在他終於不忙了,她卻沒了這份期待。
如果你早一點來就好了,我一定會很開心。
輕歎了口氣,陶桃回道:“不用了,太麻煩了。”
蘇晏依舊沒有放棄,麵不改色地看著她,固執地回道:“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
陶桃無奈地看著蘇晏,感覺現在的他像極了班裡麵那種油鹽不進的叛逆少年,還是平時最讓人放心的優等生忽然變成了叛逆少年,令人猝不及防。
麵對這種一意孤行的學生,她向來束手無策。
最終她隻好答應了他:“好吧。”
蘇晏舒了口氣:“等我一會兒,我去開車。”
陶桃自行車就停在寫字樓旁劃分出的公用停車區裡麵,開了鎖後,她推著自行車來到了路邊,等著蘇晏回來。
沒過多久,她的麵前緩緩停下了一輛白色邁巴赫。
蘇晏開門下車,準備幫她搬自行車。
陶桃看了看白色轎車的後備箱,又看了看自己的自行車,遲疑地問道:“放得下麼?”
蘇晏:“直接放車裡。”他打開了駕駛室後麵的那張車門。
陶桃明白了,他是要把她的自行車直接放在後排車座上。她不想弄臟他的車,也不想弄壞他的車坐。下意識地握緊了車把,慌忙回道:“要不我還是自己回家吧,太麻煩了。”
蘇晏還是那個回答:“不麻煩。”
說著,他將自行車從她手中拉了過來,然後搬了起來,塞進了車裡。
陶桃越發的不知所措。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固執的蘇晏。
把自行車擺放好之後,蘇晏關上了車門,轉身對她說道:“上車。”
陶桃隻好照做,但是上車之後,她一直沒有說話,目不轉睛地盯著車窗外。
蘇晏也沒有說話,薄唇緊緊地抿著,看似是在專心致誌地開車。
一時間,車內的氣氛有些僵硬,像是被什麼凍上了。
直到陶桃看到了路邊的東輔銀行,這種僵硬終於被打破了。
銀行使她想到了那筆手術費,猶豫再三,她終於鼓起勇氣說道:“那筆錢我能、分期還給你麼?”
她的聲音很小,因為很不好意思,臉頰又紅又燙,甚至沒臉去看他的神色,下巴都快埋到胸口了,但是她真的一次性拿不出那麼多錢。
蘇晏一怔,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的問題。
那不是他出的錢,他也不想白撿一個功勞和人情,但是他現在弄不清楚程季恒的動機,不清楚隱瞞真相對她來說到底是好是壞。
猶豫片刻,他模棱兩可地回道:“不用還我錢。”
陶桃並不想占他這麼大的便宜,然而就在她正要開口拒絕他的好意的時候,蘇晏忽然問了她一句:“你就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份麼?”
這問題問得太突然了,陶桃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程季恒。
一想到程季恒她就很難過,聲音也變得沉悶了:“懷疑什麼?”
蘇晏直言不諱:“懷疑他在騙你,他告訴你的一切信息很可能全是假的。”
陶桃不解:“他為什麼要騙我?”
蘇晏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他很可能是為了故意賴在你身邊,所以才編造出自己身無分文無家可歸的身世。”
陶桃笑了一下,即使被這個猜測逗笑的,也是在苦笑,語氣中也帶著難言的苦澀:“他明天就要走了。”
蘇晏心頭一驚,詫異不已。
程季恒竟然要走了?
就這樣走了?
陶桃:“他在我家住了一個多月,我也沒吃什麼虧。奶奶活著的時候,他還會每天去醫院幫我照顧奶奶,如果他真的是在騙我,我實在是想不出來他騙我的目的,為了體檢勞動人民的窮苦生活麼?”
她的語氣喪喪的,最後一句話也帶著悶悶不樂的勁兒,但卻莫名的搞笑。
蘇晏沒忍住笑了一下。
他第一次發現,她是個很有意思的姑娘。
再回想之前,她在他麵前總是很拘束,直到最近一段時間,她才不那麼拘束了。或者說,在程季恒出現之後,她就沒有那麼拘束了。
比起之前的那個麵對他時小心翼翼的姑娘,現在的這個她更有吸引力。
陶桃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笑,扭頭看著他:“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麼?”
“你說的很對。”蘇晏實話實說。
如果程季恒明天就會走人,那他確實找不到他欺騙她的理由。
陶桃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車內的氣氛再次冷清了下來。
蘇晏的心卻沒有靜下來。
程季恒明天就會離開,她又變成了孤身一人。
他想,陪著她,一直陪著她。
之前許多年,他一直在遲疑、猶豫,在麵對她時,他的感情中總是參雜了太多的利弊權衡。
這次,他不想再猶豫了。
他完全可以憑借著自己的實力去東輔醫學院,母親那邊他也可以安撫好,他還可以帶著她去東輔,照顧她一生一世。
鼓足勇氣後,他打破了車中的沉默:“你想去青海玩麼?如果你想,我可以帶你去。”說話時,他的雙手不由自足地握緊了方向盤,力氣很大,根根骨節泛白。
他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
過往的幾段戀情,他也從未主動過,全是女方像他表白。
他所交往過的女孩的類型也很固定:乖巧,懂事,軟糯,像顆桃子。
陶桃渾身一僵,呆若木雞地看著蘇晏。
這是,什麼意思?
蘇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道:“我想陪你一輩子。”
陶桃如遭雷擊般驚愕,像是被石化了一樣僵在了座椅上,腦子裡變成了一片空白。
她已經震驚到無法思考了,蘇晏竟然說要陪她一輩子?
蘇晏很期待她的答複,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表白太過突然,一定會令她十分不知所措,所以也沒有逼著她立即給出答複。
之後,在回家的這一路上,陶桃一直是滿心驚慌,低低地埋著腦袋,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微弱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蘇晏的表白,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蘇晏。
如果在她還喜歡他的時候,他忽然對她表白,她一定會很驚喜,會開心到熱淚盈眶,會激動到尖叫,但是現在她隻有震驚與錯愕。
震驚過後,又多出了幾分苦澀。
他竟然,喜歡她?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呢?
如果早點告訴了她,現在的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吧。
蘇晏將車停到了家屬院門口,還不等他將車停穩,陶桃就已經解開了安全帶。
下車後,陶桃迅速打開了後排車門,不等蘇晏動手幫她,她就已經將自己的自行車搬了下來。
“謝謝你。”她一直低著頭,不敢看蘇晏的眼睛,語速極快地說道,“我要回家了。”說完,她推著自行車就走,然而才剛一轉過身,就看到了程季恒。
在看到她和蘇晏的那一瞬間,程季恒的神色就沉了下來,眸光漆黑無比,深邃至極,如同一方暗井,深不見底晦暗不明。
理智告訴他,現在最好不要過去,既然決定了要劃清界限,就不要再影響她的生活。
如果蘇晏真的願意陪著她,也是件好事,最起碼她不用再害怕孤獨了。
但是他做不到。
理智操控不了他的內心。
他的內心一片混亂,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岩漿翻湧,熱氣騰騰。
他很生氣,生她的氣,氣她這麼晚了還和蘇晏在一起,但是更生自己的氣,氣自己竟然放不下一顆傻桃子。
她不就是一個消遣麼?有什麼好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