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這行字,以絕情劍宗和天極門為首的長老霍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反應最快的那個當即衝到帝師身邊,強行用靈浪壓下周圍的聲音,全神貫注捕捉帝師氣若遊絲的鼻音。
“怎麼解決?”甚至顧不上關心問候,他湊到帝師唇邊,高聲逼問:“說啊,轉機在哪?”
“五年後。”帝師又重重喘了一口氣,眼瞳裡迸發出血跡,順著臉頰滑落下來,說話時神情是一種充滿掙紮的為難,最後歸於平寂,似乎下定了決心,“引少年進祖脈,封……”
不知道是走到生命儘頭的過程太痛苦,還是因為一些彆的什麼,帝師咬字很不清楚,像刻意模糊,又像違背本心做了很讓自己不齒的事,居然在這時候發怔。惹得幾位長老跳腳,一再催促,他才閉著眼,將話說完整了:“將那縷滲透進凡界的穢氣封了,丟回山海界去。”
說完,他從袖口中拿出另一對卜骨,放在地麵上。
這微小的動作終於耗儘了他的生命,最後一個字才吐出半截,他就一頭倒靠在殿中的橫梁上,氣息歸於虛無,
這他媽的。
長老們你看看你,我看看我,齊齊傻眼。
穢氣是什麼東西,深潭又是什麼樣的存在,雖然隻有一縷,但也是需要神主親自鎮壓的東西。他們這幾個行木將就的老頭,拿一把骨頭去填都不夠看的。
少年,為什麼要少年,要多少?哪家的?進去後會有什麼後果。
再說了,怎麼封,封了又怎麼丟回山海界。
這麼兩句話,跟無字天書似的。
經曆過這事之後,四十八仙門為首的十家不敢再輕視,宗主們紛紛放下手頭的事,一**往薑家祖脈裡跑,身後隨行的長老更不必說,浩浩蕩蕩一群,苦大仇深地繃著臉來回巡視。
幾圈下來,還真讓他們摸到了一點門道。
越來越多的薑家少年死亡,這個死亡順序很有意思,前頭有優秀的在,死的就絕不會是後麵略遜一籌的。那片祖脈,像蠶食血肉的怪物,那種挑剔的勁,和深潭如出一轍。
人世間許多東西總是這樣,往往隻要有了個突破口,出現了一點苗頭,剩下的就很容易被聯想。
四十八仙門中知道這件事的人日夜難安,每天都活在對未來的擔憂和恐懼裡,但深潭太棘手了,這不是他們能解決的問題,想了又想,隻能鋌而走險向外求助。
求助的不是神主江承函。
而是大祭司。
說完這其中彎曲離奇的情況,那位絕情劍宗的長老禁不住抹了抹臉,從袖口中將那兩塊卜骨掏出來,遞到大祭司眼前,提著胸腔裡的一股氣開口:“這是帝師留下來的卦象,四十八仙門所有精通卦術的能者都仔細看過,說算的是五年後的局麵——屆時薑家的狀況,若是引祖脈進山,會去的少年有多少。卦象極為詳儘,連哪個宗門會去幾人,領頭者是誰都包含在內。”
大祭司接過兩塊卜骨,他自己就是這方麵的宗師,孰真孰假,一眼掃過去就知道。
“卦倒是真的。”
祭司盯著看了很久,才緩緩出聲,眼皮上的褶皺在這一刻顯得尤其深,溝壑叢生,“看這意思,你們來找我,是有所決定了?”
“想將穢氣封印,憑我們的力量做不到,而且沒有神主殿的印章,動靜稍大,免不得會被殿下察覺。”話說到這種份上,那位長老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希望大祭司能幫一幫我們,幫一幫凡界。”
“暫且不論這些。”大祭司牢牢盯向兩位長老,這位年邁的老人終於朝外展露出點久違的鋒芒之氣:“我想問問你們,知道這一舉動對山海界而言意味著什麼嗎?”
話音甫落,天極門的那位像被人戳破了氣的皮球,頗感心虛地垂下了頭。
這麼大的人,在他麵前,仍舊跟被受到訓斥的孩子一樣。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陷入靜止。
過了好半晌。
“知道。”咬咬牙,絕情劍宗的長老才回答:“瞞著神主私自行動,將穢氣封印後丟回山海界,將打破深潭與潮瀾河之間岌岌可危的平衡,可能也會讓本就不容樂觀的山海界情況雪上加霜,可大祭司,您說攤上這種事,我們還能怎麼辦呢?”
“什麼才算兩全其美呢?”
“我們何嘗不知道,這根本不是我們該私自解決的事,但今日說句犯上忤逆的話,神主若是知道這件事,他會向著凡界嗎?”
下定決心說這些話時,長老心裡惴惴難安,好似天穹上有一雙冷淡的眼瞳在高處遙遙俯望下來,這讓他的聲音低得幾乎隻剩氣音:“神主公正無私,可這事不公正。在他眼中,山海界生靈與凡界同等,他不可能因為一縷穢氣,就讓山海界承擔如此之大的風險吧?事情發展到最後,也隻可能是穢氣被封印,就此深埋在薑家祖脈中。”
“穢氣若是滲透在我們絕情劍宗,或是天極門這種自成一派,與世隔絕的地段,我們不是不能承受,可特殊就特殊在薑家祖脈,它離京都太近了,它就在京郊啊!”
“總不能將這事廣而告之,引起臣民恐慌,最後遷都吧?”
“就算是真遷都——大祭司您與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凡界和山海界不同,兩者之間沒有界壁這道天然屏障,沒有神主殿下親自坐鎮守護,光憑一道封印,無異於在地底深埋了顆炸彈。不知道哪一天,這東西壯大了,開始禍亂人間了,那就為時晚矣了。”
“於私了說。”絕情劍宗向來如劍般銳利耿直,不擅長拐彎抹角,這次來雖是有求於人,但也是為了解決問題,當即吐出一口氣,接著道:“神主殿下聲名傳四海,到底年歲不大,他在山海界長大,對山海界自然有不一般的感情。”
“神靈沒有情感。”大祭司掀起眼皮,警告地睇向他。
“可殿下有道侶。”
“昔日,殿下待神後何等珍之重之,我們都有目共睹。”
像聽到什麼刺耳的字眼,大祭司放下手裡握著的卜骨,微凝著聲提醒,聲音蒼老:“再如何珍之重之,八年前,他也為了凡界千萬生靈,默許楚南潯墜下了深潭。”
彼時,這位年歲不大,正沉浸於感情蜜罐中,懵懂生澀的神靈,親手斬斷自身唯一期許,美夢破碎。
自那之後,潮瀾河深處的那片地域,於他而言,才成了真正的神靈禁區,亙古囚籠。
絕情劍宗的長老不敢和大祭司硬碰硬,該說的話他都說完了,帝師的卦象也拿出來給他看了,接下來這尤為關鍵的一環,就不歸他管了。
他朝同道而來,一直沒怎麼出聲的天極門長老連著使了三次眼神。
“大祭司息怒,我等萬不敢有對神主不敬的意思。”
被使眼色的那位理理衣袖,硬著頭皮站出來,站得筆直,看著再老實不過,“四十八仙門相信神主殿和祭司殿的決策,但那麼多的凡界生靈賭不起啊。”
見大祭司神色仍無明顯波動,這長老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他走上前,步上階梯,直到大祭司跟前,他才一撩衣袍,跪了下去:“前些年,小漁村的張顯逝去了,天極門給他發了許多丹藥,但畢竟是凡人之軀,壽數已經走到了頭。好在闔眼之前,他等到了家裡的重孫,是個小女娃,長得水靈可愛。”
“他拉著我說了許多話。說小時候,隻有您不擺大人的架子,願意聽他說許多不著調的胡話,他還問我,這麼多年不見,不知道您過得還好不好,受的傷可有痊愈了,山海界能人輩出,您有沒有受欺負,自己的抱負可實現了沒有。”
“我一一回答了,他才安心閉眼。死後,我給他立了墳,就在村前頭。”
“這麼多年,您高居祭司殿,我們不敢來打擾,可我依舊記得,保衛凡界,庇護世間生靈,是您畢生抱負。”他擠出一絲苦笑,祭出殺手鐧,對大祭司道:“凡界生靈幾何,山海界生靈幾何,這之間的差距何止千百倍。”
“張顯,他的孫女,還有您昔日那些學生,他們都是凡人。”
說到最後,他換了稱呼,一字一頓道:“求您幫我們。師叔。”
神靈到底有沒有感情,會不會動情他無從深究,可他清楚的知道,至少眼前這個人,這個昔日的天極門小師叔,對凡界有著純質而柔軟的情愫。
人與神不同,人有七情六欲,他們做不到絕對公正,他們注定會有所偏頗。
良久。
大祭司站起身,脊背比先前更彎一些,他目眺遠方,道:“五年後,這卜骨上所述內容與實際情況一字不差吻合時,再來找我。”
“此事唯有一次。”
“絕無下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