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告彆時,他甚至還說:“你介意的話,丟掉也沒關係,不過一定要背著我啊,不然我會難過的。”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趙岩想。
他分明比自己還大幾歲,為什麼可以那樣肆意的表達喜怒哀樂?
他不擔心丟臉嗎?
他不怕彆人笑話嗎?
第二天的課程結束後,趙岩胡亂吞了兩口包子果腹,匆匆擠上通往醫院的地鐵。
車廂在狹長的甬道中飛速駛過,偶爾有外麵站台上的燈光亮起,映出趙岩的臉。
她本是匆匆一瞥,可又覺得驚訝。
她從自己眼中看到了一點好奇,一點期待。
真是奇怪。
以前她每次來醫院時,心情都很沉重。
即使因為這份工作很累,又因為會隨時麵對死亡。
舍友們都戲稱她上班跟上墳一樣。
可今天,不太一樣。
她竟然有點想見新雇主,想看看他還有什麼出人意料的表現,會說出怎樣出人意料的話。
跟敏感又自卑的自己相比,僅接觸了一天的柳新就像一個塞滿了各色彩紙的大氣球,隻是輕輕扯開一點口子,就從裡麵噴發出全然陌生的嶄新世界。
這是趙岩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趙岩到時,柳新在畫畫。
他竟然真的會畫畫誒!
趙岩好奇地湊過去,看他左手托著一盤顏料,右手在畫板上肆意塗抹。
是朝霞。
黃的橙的紅的紫的朝霞,像潑上去的一團火,灼灼燃燒,燒得轟轟烈烈。
看見那幅畫的第一眼,趙岩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為了能夠達到高考分數線,為了儘快還清貸款、賺取足夠的生活記費,趙岩從來沒有閒暇接觸學習和打工之外的東西。
換言之,她不懂藝術。
可現在,她分明覺得自己的胸口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胸腔內湧起無名的情緒。
那情緒不斷翻滾、發酵,像過度膨脹的麵團,幾乎要把蒙著的骨骼肌肉撐開來。
“哎呀,惹女孩子哭,可真是我的罪過。”
柳新抽了兩張紙遞過來。
趙岩這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麵。
她的臉騰一下紅透了,手忙腳亂抓過紙就擦。
結果又因為用力過大,臉上糊了好多碎紙屑。
柳新愣了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趙岩羞得恨不得從樓上跳下去,慌忙跑去衛生間洗了臉。
再出來時,她連頭都不敢抬。
真丟臉。
一定被人笑死了,她沮喪的想。
“你喜歡這幅畫嗎?”
柳新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問。
他不提剛才的事情,讓趙岩覺得自在了些。
“我不懂。”趙岩搖頭,生怕自己亂說惹人笑話。
“不,你很懂。”
柳新卻認真道。
“或許你不會畫畫,但你有很敏銳的藝術嗅覺和鑒賞能力,”柳新說,“這種能力是天生的,是老天給的禮物。”
還有共情能力。
所以她才會哭。
趙岩愣住。
藝術嗅覺?
鑒賞能力?
他說的是我嗎?
“不不不,”趙岩本能地否認,“我什麼都不懂的,也沒有那樣的本事……”
迄今為止,遇到過的老師和同學都是這樣說的。
所有的人都告訴她:
趙岩,你跟那些城裡的孩子不一樣,他們可以吃喝玩樂,是因為他們有退路,但你沒有……
所以她隻有拚命拚命再拚命。
大學快畢業了,她都從沒跟人聚過餐,也沒跟人出去玩過。
好像世上所有跟娛樂有關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他們生活在格格不入的兩個世界。
可是現在,竟然有人說自己具有天賦!
藝術天賦!
那麼高大上,那麼燒錢的東西,怎麼可能與我有關?
我不配啊!
趙岩不相信。
甚至她每次來醫院時都會莫名其妙的想,自己一定不會得這些這麼費錢的病。
有朝一日,如果真的要死的話,應該會是出車禍之類的意外。
乾脆利落,又不費錢。
反正一定會符合自己窮酸的一生……
柳新不明白她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
“為什麼要否認呢?這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相反,你應該感到驕傲。”
他明亮的眼睛裡滿是疑惑,顯然是真的不明白。
趙岩還是習慣性搖頭。
可若問為什麼,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原因。
那當然不可恥。
或許就是因為太不可恥了,才令她無地自容。
記我的世界充斥著灰暗和陰霾,如果有味道,也隻是苦澀。
這樣的我怎麼可能跟藝術扯上關係?
我們是不一樣的呀,她看著理所當然的柳新,默默的想。
他就像沐浴著陽光生出的向日葵,哪怕此時花瓣已經萎靡,卻依舊耀眼。
而自己……不過是陰暗角落滋生出的苔蘚。
柳新第一次見到如此自卑的人。
她好像總在下意識否定關於自己的一切。
可她明明很好呀!
難道人不應該為自己的優秀感到驕傲嗎?
柳新不懂。
趙岩也不懂。
和人類區彆於其他生物的本質就是懂得思考。
在不懂之餘,兩人都本能的生出一點好奇。
她/他想知道對方為何如此自信/自卑。
兩個本該毫無交集的陌生人的世界悄然碰撞在一起,產生了某些了不得的反應。,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