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園子荒廢這麼多年,中間幾次易主,但凡有點有價值的東西,早被人搜刮乾淨了。
這台留聲機雖然算不得文物,但明顯被人保護得很好,各個部件都擦得閃閃發亮……
那樣邋遢的流浪漢,怎麼會有這麼乾淨的東西?
又或者,他為什麼偏偏如此重視這台留聲機?
送走巡警之後,牧魚他們就先回了徐沫的住處休息。
稍後天一亮,就去找當初那位知道戲園子舊情的老人打聽情況了。
那位老人姓王,聽說已經80多歲了,聽說祖上曾經闊過,不少人都叫他王少爺。
後來國內搞運動,他也在清算之列,就讓周圍的人喊他老王。
這一喊就喊了幾十年,事到如今,周圍的人竟連他的本名都忘記了,有事隻是“老王”“老王”的。
老王是個講究人,如今雖然家裡敗了,可兒時養下的習慣卻堅持下來,譬如說每天早上必須得青菜包子配肉粥,末了,再用當年的上好毛尖漱口,被周圍鄰居們戲稱為窮講究。
見徐沫要帶人來打聽事,老王嘿嘿笑了幾聲,伸出右手的幾根指頭搓了幾搓。
牧魚就覺得這動作極眼熟。
不久之前,黃泉路上守門的小鬼就經常這麼乾。
徐沫木著臉掏兜,動作熟練的叫人心疼。
可下一秒,竟然從一兜裡掏出來一個白色紙包。
老王吸了吸鼻子,接過去打開一看,滿意的笑了。
牧魚和師無疑瞅了眼:
好麼,一包煙絲!
徐沫無奈道:“這老頭挑剔的很,說如今現代化作出來的煙卷都不夠勁兒,必然要抽煙絲……”
這種煙絲都是煙葉烘乾之後直接弄出來的,沒經過任何加工,勁兒特彆大,一般人根本抽不來。
可如果抽慣了這種的,再抽市麵上的煙卷,就會索然無味。
說話間,老王從躺椅底下掏出來一根煙杆。
烏木的身,翠玉的嘴兒,一看就是有年份的好東西,也不知經曆了這麼多波折,怎麼好好保存下來的。
老王年紀大了,眼睛有些花,手也有點抖,卻還是認認真真的挑出一縷煙絲,小心的塞入煙杆前頭的銅鍋裡。
做完這一切,他又把煙杆兒往前一遞。
徐沫孫子似的劃了火柴。
牧魚:“……”
師無疑:“……”
這可真是訓練有素。
老王深深吸了一口,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享受的神色。
他向躺椅上一靠,閉著眼睛開始吞雲吐霧。
身體微微用力,那張被包出光亮的老搖椅就吱嘎吱嘎響起來。
“問吧,儘管問吧。”
被煙霧繚繞的老王慷慨道。
還真是有煙萬事足。
牧魚開始覺得這老頭有點意思。
“五爺是誰?”
老王吸煙的動作頓了頓,那張老臉上露出一點驚訝的神色,“你從哪聽說的?”
牧魚笑而不語。
老王又抽了一口煙,仰頭朝空中吐了個煙圈,緩了緩,又吐了一個,然後第二個就從前一個裡邊鑽出去了。
牧魚就覺得這老頭兒這麼多年煙沒白吸。
光這吐煙圈的功夫,要是上個達人秀什麼的,沒準還能火一陣呢。
“五爺啊,”老王的語氣忽然變得緩慢而沉重,似乎瞬間陷入到了某種複雜的過往,“已經很久沒有聽人提起他了……”
曾經五爺的那票戲迷們早已入土,而就連他自己,曾經那個似懂非懂的小小少年,如今也已是黃土埋脖根的人了。
都說眾星捧月,如今星星都墜落了,月亮自然也不複存在……
牧魚和師無疑對視一眼,同時開始找馬紮子。
一般來說,當上了年紀的人開始流露出這種語氣和神態,就表明他們要講述一個非常非常漫長的故事了。
兩人迅速在老王麵前排排坐,牧魚甚至從不知什麼地方掏出一把話梅味的瓜子。
徐沫:“……”
我該說你們沒心沒肺呢,還是藝高人膽大?
吐槽歸吐槽,他也有樣學樣,拖了個小板凳縮在角落。
黃金位置被搶走了。
“五爺啊,可是當年蓉城有名的角兒!”老王突然比了個大拇指,睜開的昏花的眼中迸射出一點亮光。
他隨即又不屑地撇了撇嘴,“那才是真正的腕兒,明星,如今那些丫頭片子小後生都算什麼?坑錢呢嗎!”
說到最後,他激動起來,努力將煙杆往空中揮舞了幾下,仿佛在毆打時下崩壞的娛樂圈。
角兒……
牧魚問道:“他在白園唱戲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白園就是那座鬨鬼的戲園子的名字。
“嗨。那可是老早以前的故事,彆說你,估計你們爹媽還沒出生呢。”老王看了他一眼,點頭,“那可不,他當年可是白園的少東家……”
早年戲班子都是四處流動的,但如果在一個地方闖出名堂,往往會選擇紮根下來。
那白園當年就是五爺他爹建的。
要常駐可不容易。
一出戲往往要排練好長時間,自然也要反複演好長時間,甚至許多年。
而人類天生就有喜新厭舊的本能,大多數人在聽過幾次後就會厭倦,所以絕大多數戲班子都會四處流動演出模式,類似於如今的巡演,為的就是防止觀眾厭倦。
所以說戲班子如果能狠得下心在一個地方常駐,足以從側麵表明他們對自身功夫的自信。
我有把握讓你們百看不厭。
也有把握常演常新。
牧魚問:“他最出名的是哪幾出戲?唱過《牡丹亭》嗎?”
老王的上半身猛的彈起,突然亢奮,“你怎麼知道?你,不對,你家裡人聽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