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腳步不聽使喚,她走過去。
半個小時前還同護士談笑風生說著晚上下班去哪兒吃宵夜的姚醫生 ,此刻麵無表情的宣布著死亡,另一名急診科年輕醫生也是表情淡漠,微微低著頭,似乎不太忍心向家屬宣布這一結果。
隻有五分鐘前,滿頭大汗的隨車護士,臉上露出沮喪的表情,仿佛在說:“我儘力了,可他還是死了。”
因為家屬打120的時候,早已過了黃金搶救時間。
這一群醫生護士,努力了,但也沒有賽過死神。
姚木然地走掉了,好像沒有感情一樣。
沒有人安慰那位阿姨,事發突然,孩子們都不在身邊。隻有小護士蒼然上去,低聲勸慰著,讓她起來。
葉遙拉著元音,讓她不要過去,因為這件事與她無關。
但是不知為何,她忽然堅持過去,蹲下,遞了一張紙巾給那阿姨。老人家沒有看到她,護士像看到了救星一樣,十分為難,用眼神求救,怎麼才能讓她不那麼傷心。
天知道元音根本就不會說什麼安慰人的話,也知道此刻的安慰是毫無作用的,是去至親的不是他們,當然無法領會那種痛苦。
她用紙巾輕輕往阿姨的臉上擦,阿姨反應了一秒,撲向她的方向,再次大哭起來。
元音走到外麵。
來醫院的第一天,還沒適應這樣的節奏,就讓她撞上了這麼一件事。
那種親人驟然離世的絕望,她懂,此生,她經曆過一次。
高考結束後,媽媽才告訴她病情。
那年夏天很熱,一直到來年的春天。她陪著人人敬愛的高老師抗癌,最後人還是走了。
媽媽是什麼樣子的呢?優雅,漂亮,甚至有些小潔癖。小時候剛剛離開爸爸的家,母女兩人住在她單位分配的房子裡非常狹小簡陋。但是每一回出門,媽媽都會把她打扮成小公主,漂漂亮亮的。江南的女人聲音細細的,非常溫柔。
哪怕她犯錯,媽媽也從來沒有打過她。
後來告知她病情,已經進入晚期。
元音好恨,這世上為什麼沒有預防癌症的藥呢?要讓她的媽媽遭受這樣的痛苦?
那天她哭著在床前,是在北京。
媽媽枯瘦的手指撫摸女兒可愛的臉,她並不想離開她。
她走了,女兒該怎麼辦呢?
她說:“如果此生你都要承受這樣的痛苦,為何我不晚點告訴你,也好讓你多幸福幾個月。”
又說:“人生就像一趟列車,來往皆是過客。媽媽要走了,接下來的風景,請你務必好好欣賞,享受自己的人生。無論這世上誰傷害你,都不要讓自己深陷困境。”
......
或許是她的生活中,很少接觸生死選項。
今天的事情是一個衝擊。
她仰頭望天,抹了抹眼淚,可總也流不乾,真是討厭。
這世上,隻有她一個人了。
她想。
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一雙黑色的皮鞋。
宋熠手插在西褲口袋裡,裡麵是白色的襯衫,外罩是醫生服,左胸口袋裡有幾隻筆,紅色的,藍色的,黑色的。
或許是在工作狀態,他站得比以往都要直,以前都是閒散的狀態。此刻看上去倒真是個嚴肅又冷漠的主治醫生。
“你怎麼了?”他問,語氣不算好也不算壞,平平的。
元音轉過頭去抹眼淚,生怕被他看見紅腫的雙眼,低聲說:“拜托你不要看我,給我一點時間。”語氣裡有意思祈求的味道。
宋熠皺著眉,不理解,但也並未多說什麼。
隻是站在她距離五步的地方,等她自己慢慢平複。
兩分鐘後,元音停止抽泣。
轉頭看他。
宋熠也收回視線,微微垂著眼眸,遷就她的身高視線,問:“是因為裡麵那個心梗病人麼?”非親非故,實在沒有必要為了彆人傷心。
看來他早已搞清了狀況。
冬季的風一吹,她身冷心更寒,縮了縮脖子,問:“你怎麼知道?”
宋熠:“你的同事在那邊。”
葉遙抱著自己的筆記本和錄音筆,招呼遠處的攝像,去一個離得更遠的地方,生怕打擾了死者家屬。
原來是這樣。
元音擦擦眼睛,她身上隻穿著白色的薄款毛衣,外麵是一件格子的複古款長休閒西裝,收腰設計,顯得腰細腿長。但是這樣漂亮的穿著,很不保暖。
“過來。”宋熠站在一旁,向她招手,讓她離開風口。
元音沒懂他的意思,愣怔片刻。
宋熠走過兩步來,牽住她的手,直接把她拉到一個偏角,前麵是刷卡機器,很能擋風,也沒人看見。
“你手太涼了,很冷麼?”
元音搖頭,解釋剛剛自己為什麼哭,不是因為彆人:“我今天隻是忽然想起我媽媽了,心裡覺得難受。”
宋熠蹙眉看她,眼底的神色更深了。
然後變得柔軟。
元音抬頭,眼睛還是紅紅的,有點兒沒出息,怎麼能說哭就哭了呢?可不跟林黛玉似的。
頓時有些丟臉,矯情死了。她想再一個人呆一呆,平複下情緒,可惜宋熠本來握住她的那隻手沒有鬆開過。
很奇怪,他穿的比她還少,可掌心還是乾燥溫熱的。
他攥她手的力氣更大了,從手背到手指,指尖,摩挲了一下,用他的大手掌包裹起來。放在自己的胸前。
是在給她捂手。
他低著頭,仔細看她的手指。
元音聞到淡淡的肥皂水的味道,以及他鼻息的溫熱潮濕,噴薄在她的手背。有種莫名的情緒湧上來,星星點點,灑落在她的心上,想抽回手,但宋熠卻不允許。
可這種姿勢和行為,不是情侶間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