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上朝議事,過後又和馬齊在暖閣裡談話許久,等馬齊走了,他方感到饑腸轆轆。
問身邊的小太監:“什麼時辰了?”
周成和蘇培盛都領了差事出去,他這裡也無甚大事,這些小太監平日裡也得蘇培盛精心管教,尋常的差事還是能做的。
小太監說:“回萬歲爺的話,已過辰時了。”
胤禛默然,那是該用膳了。也不知年嬪起身沒有,昨夜睡得有些晚了。
胤禛擺駕翊坤宮,才進翊坤宮宮門,就瞧見一身清爽的年嬪笑吟吟的迎候他了。
“早膳已為皇上預備妥當了。”年姒玉被胤禛免禮,就含笑上前,被他牽著手,隨著他一道進屋。
胤禛瞧她氣色確實是好,心下也就放心了。
昨夜動了一動,這心裡更待她親近憐惜了幾分,兩人一同在膳桌前坐下,眼前是一桌豐富的膳食,鼻端都是熱騰騰的香氣。
花樣倒是很多,瞧著就胃口大開。
“等久了吧?”胤禛示意用膳。他與馬齊談的有點久了,原本會早來一些的。
年姒玉笑道:“沒有的事。嬪妾這兒也是剛剛收拾好的。”
旁邊侍候的桂陵就開始擺弄了。
年姒玉這裡用膳的規矩倒也與彆處不同。
胤禛在彆處,嬪妃們都是要侍膳的。從前在潛邸的時候,沒有這樣嚴的規矩,但同胤禛一道用膳,也不能隻顧著自己,侍女太監都在跟前侍奉布菜。
年姒玉進宮時,與胤禛就親近,如舊相識一般,又是年家的出身,皇貴妃的親妹妹,胤禛待她和軟些,都按她的性子來。
這侍膳也舍不得叫她伺候,唯恐她用飯不香,瞧她自己挺會吃的,就讓她自己動手了。
同她吃了幾回,胤禛也開始自己動手了。
這會兒瞧見桂陵親自侍候著給他們弄什麼熱拌麵,倒也是新鮮的很。
桌上擺著許多調料與小菜,都是乾淨清爽的。
年姒玉瞧著桂陵將麵燙好了,就趕緊將碗遞到胤禛手裡:“皇上喜愛什麼味道,就自己調,這樣吃起來有意思,味道也好。不過,這個芝麻醬是一定要放的,拌開後,味道特彆香。”
胤禛下意識就伸手接了,瞧著年姒玉那麼熟練,心想,這大約又是她擺弄的湖北當地的吃食。
他還真是沒用過,就同著一道用了。他喜歡鹹口的,辣脆的蘿卜放了好些,還嘗了點酸豆角,確實是不錯的。
甚至還添了一點香菜在裡頭。
桂陵還給衝了熱乎乎的蛋花酒,胤禛這兒隻放了一點點糖,味道還是不錯的。
他在湖北的時候,跟老十三到底下微服私訪,倒是用過這個。隻是時隔多年早就忘了,這會兒熱乎乎的喝了一碗,倒是勾起了久違的回憶。
早膳預備的豐富,除了這個,也還有小粥和餑餑,瞧著胤禛都用了些,吃著也好,年姒玉就放心了。
正好用完了早膳,東西剛撤下去,蘇培盛就攏著卷宗回來了。
那趙全身上背著的事不少,隻查一晚上肯定是查不完的。
蘇培盛還以為趙全在宮裡混了這些年是個硬骨頭,沒想到這左右逢源的人下了慎刑司,不過用了兩樣刑罰就撐不住了,把什麼都給說了。
這事兒實在是太多了,蘇培盛聽的頭都大了。
隻能先撿著要緊的寫下來回給萬歲爺,其他的再慢慢的審慢慢的謄抄。
隻是這卷宗裡的事兒,那可真是出人意料啊。蘇培盛自己瞧了都膽戰心驚的。
他審了一夜,就昨夜啃了兩個餑餑,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這會兒回來複命,心裡隻琢磨著萬歲爺要是瞧見了這些消息,怕是要震怒
,他這心裡頭也跟著不安,哪還顧得上什麼肚子餓不餓呢?
胤禛看卷宗,越看眉頭越緊。
調閱司寢冊子的事,趙全說了,就是皇後齊妃熹妃來要,他就給了。這規矩之前就有,趙全不知道不妥當,直接就給了。
卷宗上的事,斷斷續續的,東一點西一點,並未連起來。
蘇培盛也在旁邊說了,趙全受了刑,大約是太疼了,說話就是這麼顛三倒四的,記錄下來,要緊的事先是這樣多。過後還有些事情要細問。
上頭寫,趙全供認,康熙年間,八爺在做內務府總管的時候,把趙全扶上了位。差不多有幾年的時間裡,八爺都通過他,往宮裡各處安插人,用來探聽消息,搜集情/報。
不隻是宮裡,還有各處的皇子府上,能送進去的,都暗暗送了人去。
這其中,就有老十四的府上。
趙全有些記得請,有些則記不清了,到底有哪些人,又要細細的去查。
但送往允禵府上的人,卻不是明著送去的,是暗中送去的,是個侍妾,從內務府小選中脫穎而出,借著太後的手,送到允禵府上去了。
至今未被人發現是老八的人。若非趙全被胤禛拿住了錯處直接送去了慎刑司,隻怕這事兒就這麼一直捂下去了。
胤禛越看越心中震怒。
他素來知道,老八手段詭譎。
早年太子廢立浮沉的那些年,老八在朝中就極擅經營,甚至領著群臣跟先帝爺作對,想要倒逼先帝爺立他為皇太子。
這往人府邸裡安插人的事,老八能乾出來的。
那會兒他府邸裡規矩嚴苛,不會隨意進人,便是進人也多是他自己的旗下人。老八做內務府總管的時候,胤禛不愛和他過多的接觸,倒是沒有給老八在他府邸裡做手腳的機會。
但老八總是能消息靈通些,對宮裡的事也知道的多些。先想著大約是良妃的原因。現在看來,這是往宮裡安插人的結果。
甚至連禦前伺候的魏珠都讓他收買了,怎麼能消息不靈通呢?
最讓胤禛生氣的,是老八往老十四府上安插人的事。
既然是暗中做的,沒人知道,連太後都被蒙在鼓裡被人利用了,那老十四必然也是不知道的。
老十四這些年都和老八老九他們混在一起,在外頭人眼裡,老十四跟老八老九可比跟他這個親哥哥親多了,他看他們也是成日裡親近得很,怎麼老八還要往老十四府裡安插人呢?
瞧著這是康熙四十幾年的事了,莫非是說,老八心裡不信任老十四?
他們之間,也有他不知道的齟齬?老八暗地裡防著老十四,盯著老十四,莫非他們真的有什麼問題,不似表麵上看起來那麼和睦?
胤禛心裡一連串的問題,可也問不著人。
趙全隻是個奴才,隻知道替主子辦事,並不知曉其中的內情,問他也沒用。
胤禛吩咐蘇培盛:“趙全說的這些人,若已叫周成攆出去了,就罷了。若還有留在宮中的,你們暗中將名字記下來,回頭尋個錯處,慢慢都打發了出去。”
他自不能讓老八的人再留在宮中探聽消息了。
這個好安排。蘇培盛領命,轉頭出去吩咐一聲就是了。
胤禛捏著卷宗,沉著臉,忽聞見一陣牡丹香,轉頭一瞧,是年嬪坐到跟前來了。
他方才看卷宗的時候太生氣,一時倒忘了他還在翊坤宮這裡,年嬪就在他身邊陪著。
他看的認真,想的認真,年嬪也不說話,就乖乖陪著他,這會兒轉眸望過去,年嬪一雙盈盈雙眸裡,竟難得的寫滿了溫柔。
這倒是稀奇了,沒想到小姑娘也能有這樣溫柔如水的眼神。
可看著這樣的目光,被這樣的目
光攏進眼裡,胤禛竟沒來由的心口悄悄鬆了些,塌陷了一塊似的。
前些年,皇貴妃的身子骨弱小來,總有些病痛在身上,胤禛便不與她說外頭的事情,怕讓皇貴妃太過費神。
偏偏那幾年,又正是他在外頭當差艱難的時候,太子廢立浮沉,老八老九極儘鑽營,先帝爺那會兒的防備冷淡,還有兄弟之間的爭鬥,很多時候都令胤禛心煩生氣和擔憂。
但回了府中,怕皇貴妃跟著擔憂,他從不在她跟前說這些。
隻是偶爾被她察覺了些殘餘的心思,才叫她解勸了幾句。
後來胤禛就更小心了,總是自己在前頭將所有的情緒消化掉了,才去見皇貴妃。
但外頭的事情鬨得動靜太大的時候,皇貴妃身在後宅,還是會知道一些的。瞧著她也是有些擔心的,胤禛還要寬慰她,讓她安心。
他已有很多年沒有看見這樣溫柔的眼神了,竟好似海納百川,讓胤禛有種想要傾吐的衝動。
趙全目無主子,她是受害人,原也是該知道審趙全的結果的。
年嬪自進了宮,就被皇後針對,齊妃熹妃待她也不甚友好,她是出身年家的小姑娘,如今年家在他這裡頗受重用,她縱然隻是嬪位,也還是一宮之主。
將來這位分不僅止於此,她已入得彀來,哪能什麼都不知道呢?
胤禛就將卷宗遞給了年姒玉:“你瞧瞧。”
年姒玉就瞧了。心想,這八貝勒可真是在宮裡宮外布了天羅地網,這是對皇位勢在必得呢。
若沒有驚動趙全,這些他布下的棋子還會繼續發揮作用,這宮裡傳遞消息的多了,哪怕不知道胤禛在前頭的事情,隻要在後宮裡稍加打聽,總會有人願意去冒險探聽帝蹤的。
這些棋子埋在這裡,也能為八貝勒提供聯係後妃的途徑。良妃雖然沒了,可宜太妃還在,宜太妃是九貝子的生母,這裡頭還夾雜著個十阿哥,宜太妃可是四妃之一,哪怕先帝爺沒了,在這如今的後宮裡,她還是有些體麵尊貴的。
真想做點什麼,還是個麻煩。
關鍵還有個十四阿哥夾雜在裡頭。
年姒玉曾養在宮中的那幾年,就已經瞧見胤禛和十四阿哥不大親近了,兄弟倆關係不太好,胤禛和太後那會兒的關係也一般。
和太後之間有個孝懿皇後在,這是從小鬨出來的心結,這個年姒玉知道。
但是和十四阿哥之間不親近,年姒玉總覺得,不可能因為是胤禛這個弟弟得太後寵愛,而胤禛沒能從太後那裡得到部分關愛的原因。
縱然有這樣的原因在,那也是年少的時候,後來長成了,長大了分府另居了,胤禛有一段日子還同八阿哥比鄰而居的,可偏偏和十四阿哥的關係也不好。
都鬨不明白是什麼原因。
在年姒玉眼裡,胤禛好得很,最是個細心體貼的人,又隻有十四阿哥這麼一個親弟弟,他又心軟,連精心養了那麼些年的蹙金珠都在十四阿哥開口後給了,十四阿哥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偏要去和八貝勒九貝子混在一起,把人家當成親哥哥似的,還拿命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