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倒也是,這孩子先前是在先帝爺跟前悉心教養過的,雖也有些毛病,但在二阿哥出事後,這孩子消沉過一段日子,後來就都改好了。
這孩子聰明得很。二阿哥那是被身邊的人給驕縱壞了,後來也沒改好。
可這孩子不一樣,他是改好了的。也知道這朝中的暗潮洶湧。他行這樣的大禮,就是在向胤禛表明態度,表明他知道這些事是有心人故意弄出來的。
胤禛遣退了屋裡伺候的人,甚至連蘇培盛也叫出去候著了。
他叫弘晳坐下說話。
姿容隨意親近,就是叔叔與侄兒在說話。
可這說的,卻是皇權更迭,明爭暗鬥的天下大勢。
胤禛道:“弘晳,朕一直有件事,沒有如先帝爺的意思去辦。朕也沒有同任何人說過。但這遺命不是給朕的,朕接了傳位詔書,也接下了這遺命,卻不許隆科多他們聲張,所以此事,也隻有隆科多張廷玉幾位大人知
道。餘者,皆不知情。”
弘晳預感,這件事應當與他有關。隻不知是什麼事,竟讓皇上冒著風險給瞞了下來。
胤禛說:“先帝爺臨去,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二阿哥和你。”
“二阿哥是不能放出來的。否則事情不可控,怕他和家人們性命都難保。還不如在鹹安宮中住著更安全些。朕不曾苛待他,你當是知道的。你家裡的人,能出來的,朕也都放出來了。但尚有些還住在裡頭,不好放出來。”
“先帝爺的意思,是不願你再入紛爭,想叫你帶著家裡的人口等朕這邊安定後,讓你去京郊尋一處好地方好好的過日子。”
先帝爺為弘晳的打算,不可謂不儘心。
先帝爺想保全弘晳,也想保全二阿哥這一脈,還有他們身邊的家人。
便在京郊圈了一處地方,稱作鄭各家莊。要將弘晳他們都安置在那裡。
鄭各家莊有兩百餘間屋子,足夠安置弘晳的人了。
但胤禛實在是有些憐惜弘晳,不忍看他在這樣大好的年紀磋磨才華和時光。
才將這遺命瞞了下來,將弘昱和弘晳叫出來當差。
昨日的事情,讓胤禛想著,要與弘晳好好的談一談,將他能去的路都擺在弘晳的麵前,叫這孩子自己選一次。
總不能讓先帝爺的苦心白費。
胤禛輕聲說:“若你想去鄭各家莊安穩度日,朕便著人修繕那裡的房屋,年底就能讓你住過去。但往後,你就不能跟著朕辦差了。每年進一次宮,進宮見人,辦事參宴走動來往,都是有定數的。”
“他們害了永揚和永琳,為的便是想要你騰出地兒來。你若走了,是稱了他們的心,大約他們也能放過你和弘昱。剩下的事,你也不必再管。朕來善後。會叫你如先帝爺所希望的那樣,安穩一生。”
“但你若想留下來,朕也成全你。鄭各家莊永遠是你的退路,朕可以承諾你。但是弘晳,你若想留下,那朕就有些事情要你去做。朕不能容忍欺淩子侄,暗地裡用些陰私手段的人逍遙,你若願幫朕一把,那自是更好了。”
弘晳早不會哭了。
還是少年的時候,他就不哭了。
可皇上的這些話,說的他心裡難受又心酸,眼圈都紅了。
他阿瑪傷了先帝爺的心,父子倆到了最後都成了傷心的人。連帶著他在先帝爺跟前也是心懷愧疚的。
卻沒想到,先帝爺的心終究慈愛,還是念著他的。臨終前,竟還為他籌謀考慮。
還要將他送出去居住,令他遠離紛爭。
可弘晳知道,他的性子,怕是難求安穩的。若皇上不給機會也就罷了,他也甘願賦閒在家,可皇上器重他,讓他當差施展才華,讓他所學能有所用的地方,現在叫他走,他是萬萬不會走的。
更不要說,這裡頭還有人要害永琳。
他若是走了,還怎麼護住這一大家子的人呢?
弘晳幾乎是沒有猶豫的:“皇上,臣要留下來。皇上想讓臣做什麼,臣便去做什麼。此事事關永琳安危,臣也想用自己的法子去查一查。”
胤禛道:“依你。”
叔侄兩個又談了些時候,胤禛才揚聲喚了蘇培盛進去。
胤禛心裡掛記六阿哥和四格格,每日忙完了,總會去牡丹亭雲陪六阿哥和四格格一段時候。
能天天見著皇阿瑪,六阿哥和四格格的情緒好了很多,兩個小家夥也不會再動不動就哭了。
胤禛答應等六阿哥長大後就去學鳧水,六阿哥高興極了,這會兒倒是天天盼著能快些長大。
四格格現下也不怕水了,小姑娘不大想學鳧水,但是天天聽她皇阿瑪和哥哥說鳧水的事,小姑娘的心也有些動搖了。
六阿哥四格
格自個兒好些了,就惦記著永揚和永琳兩個小夥伴。
年姒玉瞧著這麼些日子了,也不好天天把六阿哥和四格格拘在屋子裡不讓出去,就在太陽落山的時候,將兄妹倆帶去永揚永琳那兒,叫他們一處玩一玩。
等夜色落下來時,再慢慢的逛回牡丹亭雲。
後湖落水的事,是胤禛親自處置的。
二阿哥三阿哥挨了罰,倒是消停了不少。
二阿哥帶著身邊的人出園子回府住著去了,三阿哥也灰溜溜的回自己府上養傷去了。
三阿哥這一頓板子,把齊妃也給打老實了。她生怕胤禛再生氣,就老老實實的待在她自己的地方不出門。
四阿哥五阿哥也在水裡泡了一回,倒是沒有什麼大礙,熹妃那裡聽說是在尋好的物件想要給皇後做壽禮。
熹妃與皇後自是算不上和睦的,為皇後壽禮這樣費心思,怕是想在宴席上出風頭的。
隻要熹妃不鬨騰,年姒玉也不去管她。
裕嬪和懋嬪都是忙著照顧孩子們。三公主五阿哥雖年紀大些,但到底也才十幾歲,總是要額娘溫柔開解的。
這落水結果的事,年姒玉也沒瞞著他們,胤禛更沒瞞著,雖不曾大張旗鼓,但他們這邊,該知道的自然是都知道的。
孩子們將來總要麵對這些,知道這個對他們沒有壞處的。
這日夜裡稍稍天涼些,六阿哥四格格和永琳永揚兩個玩得稍微晚了些。
乾脆就在一塊兒一起用了晚膳,年姒玉才慢慢兒的帶著六阿哥和四格格逛回牡丹亭雲去。
天色晚了些,就不繞遠路了,稍微走了眺近道。
小徑要從杏花春館這邊繞過去,然後才回牡丹亭雲。
他們浩浩蕩蕩一群人提著宮燈行走,園子裡也沒有那樣暗,倒是還不錯的。
速度也並不快。走走停停的,就慢慢到了杏花春館的地界。
這兒也有一大片池子,裡頭還有些農田,流螢就比彆處多些。
六阿哥四格格看得歡喜,就要把宮燈都滅了,好好的看個夠。
年姒玉當然滿足孩子,隻留了一盞小燈,其餘的宮燈都滅了,就讓六阿哥四格格屏息凝神好好的觀察那幾十隻飛來飛去的流螢。
夏夜,流螢,還有些不知名的蟲鳴,熄了宮燈屏住氣息,這會兒倒是前所未有的安靜。
年姒玉的心竟也跟著靜了下來。
這邊浩浩蕩蕩一群人正安安靜靜的隨著小主子們欣賞流螢呢。
這外頭的人不知道啊。
隔著一道高高的緊實的籬笆,杏花春館裡頭,就有兩個丫頭在那兒說話。
一個說:“六阿哥和四格格來了園子裡這麼久,也沒來過杏花春館瞧一瞧。這可是皇貴妃從前住著的地方呢。”
另一個說:“這不是剛進來沒多久就出事了麼?且養著呢。就是皇貴妃要是知道小主子們出了這樣的事,怕是要心疼的。六阿哥四格格雖沒落水,可也受了驚嚇。現如今就盼著小主子們安好,等有空的時候,來杏花春館瞧瞧就好了。這兒的東西雖不剩什麼了,可皇貴妃到底是住過這兒的呀。”
“誒,你說,會不會是寶嬪娘娘攔著不讓小主子們過來呀?”
那個丫頭忙說:“你彆亂說。這可不是咱們奴才們該說的話。寶嬪娘娘是皇貴妃的親妹妹,怎麼可能攔著呢?隻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沒人在跟前提一句的。寶嬪娘娘那兒規矩又嚴得很。六阿哥四格格怕是都不記得自個兒的親額娘長什麼樣子了。滿心滿眼的都是寶嬪娘娘。”
這個丫頭壓低了聲音,說:“我聽說啊,六阿哥和四格格的玉牒怕是要改的。可能不寫在皇貴妃的名下了。”
那邊驚呼,說這怎麼可能呢:“皇貴妃
娘娘好不容易留下的孩兒,不記在皇貴妃名下,又記在誰的名下呢?”
“你傻呀。”這丫頭聲音更低了些,“寶嬪娘娘入宮都一年了,到現在都沒有身孕,好些人都在說,這怕是跟皇貴妃當初是一樣的。皇貴妃那麼些年都沒有身孕,寶嬪娘娘進宮起舊事獨寵,可至今未有身孕,誰知道以後能不能有呢?六阿哥和四格格又是她養著的,不記在她那兒,又記在誰哪兒呢?”
“要知道,大夥兒都在說呢,皇貴妃當年的恩寵,怕是比不上現如今的寶嬪娘娘的。若寶嬪娘娘開了口,那般寵愛寶嬪娘娘的皇上會不答應麼?咱們皇貴妃人都走了,怕是攔不住的。”
宮燈依次亮起,年姒玉轉頭,看了一眼光亮中的魏紫,魏紫會意,帶著淡彩煥彩就轉到籬笆裡頭去了。
收拾兩個碎嘴的丫頭,還用不著主子出現。
隻是她們站在這兒,竟聽見了這樣的話。
她們成日裡忙著照顧六阿哥和四格格,忙著帶著兄妹倆出去玩,裕嬪和懋嬪那兒想必也是忙著照顧孩子們,就疏忽了園子裡。竟叫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傳了起來。
也不知是傳了多久的。
今夜倒是湊巧,叫年姒玉給聽見了。
這些議論,年姒玉聽了隻覺好笑,倒並沒有生氣。
就是六阿哥和四格格如今到了能聽話的年紀,年姒玉就怕這些話叫兩個孩子聽見了,把他們給弄糊塗了,或者讓他們有了什麼不好的想法。
她實在是不願意讓兩個小家夥總記著自己額娘早逝。這對兩個小家夥將來的生長不利。
這就跟植物花草樹木是一個道理,陽光充足方能健康。若總是陰暗潮濕的,那就容易長歪了。
六阿哥四格格叫年姒玉養的很好,胤禛又給了他們足夠的父愛與陪伴,這些時日,又和永揚永琳玩得十分開心。
所以,六阿哥和四格格即便聽見了那些話,也並不是很明白。
兩個孩子都是懵懵的神色,六阿哥甚至還攏著手心裡的流螢,眨巴著眼睛奶聲奶氣地問年姒玉:“姨母,她們好像在說我的皇額娘?可皇額娘不是去世了麼?還在說什麼?”
六阿哥沒聽懂。四格格也沒聽懂。
年姒玉蹲下來,含笑一手一個,凝視著兩個小家夥清澈漂亮的大眼睛,摸摸兩個孩子的腦袋,笑道:“沒什麼。明日啊,咱們先不去和永揚永琳玩了。明日姨母帶你們到裡麵去逛一逛。這是你們皇額娘住過的地方,你們早該去看看了。”
擇日不如撞日,正好閒事俱了,就明日進杏花春館瞧瞧好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