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昀都要進自己府上了,邁進去一隻腳又退出來了。
“跟福晉說一聲,我去三弟府上瞧瞧。”弘昀拐了個彎,往弘時府上去了。
他實在是不放心,要過去瞧瞧。
弘時這傷如今養著好多了,也沒有先前那麼疼了。能稍稍坐起來些,手上的傷是早就好了的。
聽說他二哥來了,弘時還挺高興的:“我這正要用膳呢,二哥這是剛從衙門回來吧,和我一塊用吧。”
弘昀沒拒絕。他回來連家門都沒進,肯定是還沒用膳的。兄弟倆親近得很,但這段時日他忙著,也好久沒和弘時一塊兒用飯了。
沒瞧見弘時的嫡福晉,弘昀問了一聲,弘時笑道:“小阿哥有些不大好,昨夜咳了兩聲,我叫她照顧孩子去了。我這要見客,她也不方便過來。”
弘時的兒子還小,近日天熱,大約是他這裡用冰多了些,小阿哥就被涼氣激著了,咳了兩聲用了藥,有嫡福晉細心照看著,也快好了。
弘昀聽他這話,就想起方才瞧見的那個人。
他直接就問道:“你與八叔有來往了?”
弘時笑起來:“弘昱回京了,二哥可知道?”
弘昀道:“知道。他辦完了差事,自然是要回京的。”
弘時笑道:“他還到我府上來了呢。說是來瞧我,給我帶了好些養傷的藥。那可都是好藥,我倒是沒用,都放起來了。隻他剛回京,這消息倒是傳的挺快的。”
弘昀說:“永揚也落水了。況且那日藏在水裡的人便是要害永揚和永琳。皇阿瑪自是要寫信告知他實情的。回京後,他是去見過了皇阿瑪,才來瞧你的。”
弘昀在當差的地方,也見了見弘昱。其實是跟著十四叔一道見的。
弘昱比他年長,在外曆練也多些,為人處事上,弘昱周到體貼得很。二阿哥自認也有幾分觀人察色的本事,可這位哥哥,他卻是看不大透的。
不曉得弘昱對弘時是否有懷疑。但禮數上,弘昱是半點也挑不出錯來的。
弘時道:“我聽說了。我還聽說,皇阿瑪誇弘昱的差事辦得好,還嘉獎了他。十三叔和十四叔也很欣賞他,說他沉穩持重,說這差事難辦,他卻辦的極好。”
弘昀也知道這些。十四叔誇弘昱的時候,他就在當場聽著呢。
要說起來,十四叔那樣的性子,可不是輕易誇人的性子。當過大將軍王的人,從小又是那般風光的皇子阿哥,烈火烹油繁華著錦雪中落難再度起複,又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恂郡王,十四叔把什麼都經曆過了。
他欣賞的自也是像弘昱弘晳這樣的人。他們兄弟兩個被皇阿瑪拘在身邊十幾年了,這才剛上手,怎麼比得上人家呢?
弘昀想著,就聽見弘時問他:“二哥,你甘心嗎?”
你甘心叫弘昱弘晳兩個名不正言不順,阿哥犯了事的堂兄弟打壓成這樣嗎?皇子阿哥的風頭,都不及這兩位盛。
弘時說:“我就不甘心。”
這話,弘昀也聽弘時說過許多遍了。可是,不甘心又能怎麼樣呢?弘昱弘晳兩個,縱然得了先帝爺的親身教養,但到底天資是好的。
弘昀還是不得不承認,他和弘時,從根上,就比不上弘昱和弘晳。他也是不甘心的,所以他很努力,哪怕趕不上弘昱弘晳,至少,是絕不能比他們差的。
“那你也不能與八叔來往啊。”弘昀說。
弘時笑著反問:“為什麼不能呢?”
“八叔他在宮裡安插奴才,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先帝爺的時候,叔叔們哪一個沒在宮裡安插奴才的?哪一個沒有往宮裡打聽消息的?便是皇阿瑪,就真的沒有這樣做過嗎?”
“八叔在十四叔和皇阿瑪之間製
造誤會,可若是從根上,十四叔和皇阿瑪之間兄友弟恭,關係親密,八叔的計策也行不通啊。站在八叔的立場上,他想要達成自己所想,想要拉攏十四叔在身邊幫襯,這並沒有錯。”
“現如今,八叔又起複了,又重新做了貝勒。皇阿瑪也說了,惜才之心蠢蠢欲動,想要八叔再為朝廷效力,這便不是既往不咎的意思,那也是戴罪立功的意思。皇阿瑪都起用了八叔,我為何不能與八叔往來呢?”
用完了飯,兄弟倆跟前沒讓奴才伺候,兄弟倆一同坐著,說的話也不怕被人聽見。
弘昀就說:“你是皇子,皇阿瑪與八叔一向不對付。縱然八叔起複了,你與八叔來往,皇阿瑪若是知道了,怕是會不高興的。你的立場,應當同皇阿瑪的立場是一樣的。”
弘昀年長些,又比弘時細心些。他讀書還不錯,心思比弘時細致多了。弘時從小就是個混不吝,與皇阿瑪的父子關係也稱不上太好。
但弘昀這些年是瞧出來了,他皇阿瑪就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八叔若改好了,起用他那也就罷了。可八叔好像絲毫沒有要改變的意思,再度起用,依舊如從前那樣高調。
還端著光風霽月的模樣與人來往,好似從前那些事兒都不曾發生似的。
而皇阿瑪十三叔十四叔,甚至是其他的幾個還在辦差的叔叔們,也都摒棄前嫌似的跟八叔來往說笑,弘昀本能的就覺得這裡頭有事,而且是大事。
八叔突然起複,從前那些朝臣們又漸漸與他熱絡起來,弘昀就覺得心裡不踏實極了。
若不時弘時是他的親弟弟,他才不會與人說這些話,便是因為是親弟弟,才不能看著弘時犯傻,看著他掉在八叔的坑裡爬不起來。
弘時哂笑道:“與皇阿瑪的立場一樣,皇阿瑪就能多看重我們幾分了麼?二哥,你算是對皇阿瑪唯命是從了,可皇阿瑪說罰你,那還不是罰了?皇阿瑪這心裡頭,怕是壓根就沒有將咱們當做承繼之君的人選。”
\"弘曆那個小子,還那麼小,可他在外頭的名聲比咱們兄弟可好聽多了。外頭都說了,行四行八的阿哥有福氣。弘曆是先帝爺都讚譽過的皇子,將來必定能力卓越的。在皇阿瑪那兒,倒是沒怎麼偏心,可難道就能說名聲能力不重要麼?\"
“將來的儲君,無非還是得從咱們這幾個裡頭選。二哥,你是由著皇阿瑪擺布,任君挑選,還是學著弘曆那小子,那樣小就給自己臉上貼金,將來皇阿瑪百年之後,難道就不會掂量幾個皇子的輕重麼?咱們,得多為自己個兒考慮。”
弘昀沉默片刻,道:“皇阿瑪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將來還會有阿哥出生。六阿哥幾個都會長大。皇子們,會多些的。皇阿瑪的考量也會更多的。”
“對啊,”弘時道,“這個你也是知道的。可底下的阿哥長起來,咱們的年歲漸長,就如同皇阿瑪當年一樣,大的鎮住了小的,小的根基不穩,又能翻起什麼浪來呢?”
弘時放軟了聲音,“二哥,我也是為了我們兄弟考慮。何況,你比我年長,你才是如今的皇長子,難道你就比誰差嗎?難道你就真的不想做太子,不想當皇帝嗎?你要是這般沒有誌氣,也就枉費是我的二哥了。”
“咱們從宮裡出來了,才知道外頭是這般光景。這可比咱們在宮裡的天地大多了,你便是不為自己,也該為額娘搏一搏。額娘陪伴皇阿瑪這麼久,從前也是得寵的。難道就不配冊封為貴妃麼?全是年家新貴,這從前的奴才爬到頭上來了,倒是叫咱們八旗的兒郎跟著受委屈。也難怪八叔感歎一句,現如今是大不比從前了。”
“二哥,你難道想額娘在宮裡一輩子仰人鼻息,將來甚至屈居在寶嬪那個年紀輕輕的嬪妃之下麼?”
弘昀,他當然是不願意的。
齊妃按說資曆比皇貴妃久些。偏
偏入宮時隻得妃位。
那裕嬪是隻生了一個兒子,懋嬪隻得兩個女兒,自都是封嬪的。
可他們的額娘,除了他與弘時外,還有個女兒,二公主也不曾撫蒙。弘盼雖早殤,但也是得過皇阿瑪疼愛的。
他們額娘生了三子一女,活下來三人,卻隻封了妃位,這就是委屈。
而皇貴妃呢?進府便是側福晉,入宮便是貴妃,年家更是榮寵,這偏心簡直沒處說理去。
弘時提起他們額娘,弘昀就不說話了。
他聽皇阿瑪的話,看顧弘時,不叫他犯錯。可那是從前弘時不上進,他如今知道上進了,知道為額娘謀劃了,弘昀就有些猶豫了。
弘時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他哪怕不能說服弘昀,也得讓他二哥不再乾涉他。
弘時說:“先帝爺的時候,尚且還有議政王大臣會議。再往前些,還有諸王貝勒大臣共議國事。還有四大貝勒一同主理朝政的事。到了皇阿瑪這兒,就什麼都沒有了,反而設立了軍機處。事事都由皇阿瑪一人說了算。”
“若說皇阿瑪事事都周全,那自然是好的。可如今二哥你也瞧見了,皇阿瑪的新政,外頭多少人在反對?田文鏡在河南搞得天怒人怨的,朝中多少人彈劾他,可皇阿瑪呢?依舊不管不顧的力挺他。皇阿瑪這難道不是在與諸位大臣們為難嗎?”
“再這樣下去,皇阿瑪這般,怕是要眾叛親離了。十三叔十四叔跟著皇阿瑪行事,可隆科多他們這些老臣心裡,難道就沒有嘀咕不滿嗎?”
“我隻是想讓這樣的局麵緩和些。這大清又不是皇阿瑪一個人的大清。八旗共治,那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皇阿瑪不要旗主參政也就罷了,不要諸王貝勒參政,那就是倒行逆施。忘了老祖宗的規矩。我自是承認我有私心,我也不瞞著二哥,皇阿瑪這樣獨斷專行,咱們是很難出頭的。必得做點什麼,叫局麵緩和些,叫大家都能喘口氣,咱們才能有所建樹。”
弘昀心裡是看到了他皇阿瑪這樣做的好處,才會心懷熱望,這是為了承繼之君的威嚴。這皇權,好不容易集中在皇上一個人的手裡,誰家臥榻,能容他人酣睡呢?
卻萬萬不曾想到,弘時竟與他想的南轅北轍。
“你這樣想,你要那樣做,才是倒行逆施。”弘昀痛心疾首。
“八叔難不成是想恢複議政王大臣會議?難不成還想要諸王貝勒共議國事?這是於他有利的事情,於你又有什麼益處呢?他是還想要恢複往日勢力與皇阿瑪作對,你跟著去摻和什麼?”
弘時淡淡笑了笑:“二哥,李家不能幫我們什麼。外家不得力。額娘在宮中,無權無勢,我們隻能事事靠自己。每日跟著十三叔十四叔辦差,我們又不是他們的屬人奴才,做什麼要被人這樣指使?”
“你說於我們沒有益處,這話倒是錯了。當初八叔在先帝爺的時候,朝中那些大臣傾心感服,不都是因為八叔的經營麼?八叔敗了,那是他生不逢時。可我們不一樣。額娘也不是良妃,皇阿瑪也不是先帝爺。我們若身後真有勢力,諸王貝勒都真心拜服我們,那正大光明匾額後頭的條子,未必不能寫你我兄弟的名字。”
弘昀苦勸無用,隻得苦笑道:“你答應八叔什麼了?”
弘時道:“事成之後,給他封親王。讓他輔佐朝政。”
“二哥,一旦事成,到時候怎麼對待八叔,還不是咱們兄弟一句話的事?咱們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隻要達成目的即可,倒也不必拘泥於這些小節了。”
弘昀依舊覺得弘時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未必結果會如他所願。他們利用八叔,難道八叔不是在利用他們嗎?
弘昀還要再勸,不想讓弘時跟著允禩乾,結果弘時一句話,就把他給堵著了。
弘時說:
“二哥不肯抬抬手,那弟弟就隻有瘋到底了。我沒害人之心的,可這麼打幾回,心裡不甘委屈憤怒。我就總在想啊,何必這麼麻煩呢?還是那句話,要是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都沒了,要是寶嬪再也不能生了,那皇位,不就還是我們的麼?何必還要同八叔這裡勾勾搭搭的。”
這話,是破罐子破摔了。
也把弘昀嚇住了。
弘昀本來自幼身體就不大好,落下個咳疾的毛病,天熱了天冷了,每年□□,秋冬之交,那總是要病些時日的。
人若是著急了,急火攻心的時候,也會咳嗽。
自幼吃了好些藥,現在更是三五不時的要吃藥,便是搬出宮了,也總是要請太醫去他府上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