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起身,去屏風後頭被掛起來的外裳裡頭摸索片刻,找到了隨身寫到的密折,才又折返回來。
點亮了床帳前的宮燈,讓年姒玉看密折。
“這是李衛的折子。他跟朕說,他抓到甘鳳池了。”
胤禛說,“那些死士的路子跟甘鳳池的武術路子很相似。他懷疑那些人跟甘鳳池有關係。這裡頭事情多得很,李衛要審查甘鳳池。”
年姒玉展開密折。
往裡看去,李衛的字很工整,看得出是花了大心思寫的。
“奴才叩請主子安。甘鳳池已落在奴才手中。這個人了不得,大約跟前明那些事都有牽扯,跟本朝也有牽扯,奴才想好好的查。他未必參與了那些事,但從他身上,主子想知道的那些事或許能有突破口。他前年訓了一幫人,今歲人都不見了,也不知去了哪裡。奴才想,這些人不得不不妨的。”
胤禛隻隨身帶了這個,就是要拿給年姒玉瞧的。
旁的都太瑣碎了,他就直接說給年姒玉聽了。
“死士出現,是朕派出去的人臨死前送回的信,沒有被人截住。也有人暗中盯著他們,證明情形屬實。這前後一對,就知道甘鳳池訓的那幫人的去處了。”
胤禛神色沉然,“這個甘鳳池,朕要親審。”
年姒玉看見李衛說甘鳳池那段話上,有胤禛的朱批。
“知道了。甘鳳池羈押你處,不必送京來。朕會親到南京,務必保證他的安全,朕要親自提審的。”
年姒玉還是問胤禛:“皇上要去南京?”
她知道,胤禛是想去河南看看的,田文鏡在河南乾的那些事,直到現在還有人反對他,三五不時就有人彈劾田文鏡。
黃河潰決的事也讓胤禛憂心。
隻是先前太後的薨逝,讓胤禛暫緩了這些行程。
甘鳳池既然跟這些事情有關,那必然也不會被那些人放過。胤禛要去南京,甘鳳池在李衛那裡,南京也是不安全的,肯定會遇上凶險。
這一來一去,少說也有一兩個月,這一兩個月胤禛不在京中,想必也是瞞不住的。
胤禛輕聲說:“朕想好了,朕微服去南京。聖駕從京中出發,慢慢走去河南,照舊巡視河道。見田文鏡。朕直接去南京,審問甘鳳池,了卻此事後,再從南京回轉時,再去河南。”
李衛在江南治理虧空,說江南幾十個州縣沒有虧空,偏偏有人參奏他冒領,說他的話不儘不實,胤禛叫人去查了,但真實的情形,李衛也在密折中說了,胤禛都知道。
這一回去,正好可以看一看。
胤禛這回出去,要帶著張廷玉去。
胤禛安排的周全,年姒玉還是抱著他低聲說:“臣妾不放心。”
胤禛把人密密實實抱在懷裡:“放你在京中,朕才是不放心。”
他是要去尋求真相。把這事交給李衛,他是很放心的。可是,他有些話必得親自問一問甘鳳池。叫李衛問,從密折上轉過去太慢了。
這些事,都是這些年裡針對年家,針對他的孩子們所出的。
前些事都成了,隻是到年姒玉這裡未成。小姑娘還給他生了七阿哥。
那些人必不會甘心。總還是要想著法子來害她的。胤禛這幾年做了萬全的準備,可此番離京,他還是會擔心。
年姒玉不想和他分開,便撒嬌道:“那皇上帶臣妾一起去?”
胤禛輕聲說:“帶著你,朕也不放心。七阿哥還小,不能跟著咱們一起去。還得你留在京中,看著孩子們,朕才放心。”
“老十三舊疾複發,身子骨又不大好了,朕令在他京中將養,有他在,朕也能安心些。”
允禵是要跟著胤禛一起出去的。
胤禛用極小極小的聲音在年姒玉耳邊說:“朕私下做了些安排。京中萬全,但也總有萬一。玉兒,你首要保全自身,照顧好七阿哥和孩子們。”
“朕留你一方小印。必要時,你可代朕行事。”
“內廷諸事,有這方小印在,皇後也要聽你的。”
年姒玉聽他這話頭,總覺得他似有什麼謀算。
就跟那年去熱河,是為了引出弘時和允禩似的。可這回的隱隱綽綽,似乎比上回還要看不真切,這背後的人似乎也到了博弈的關鍵時刻。
不論是南京還是京師,似乎都很要緊。
胤禛這一走,仿佛就能看見許多人的真麵目了。
年姒玉收了小印,心裡想著,不到關鍵時刻,不會將這方小印拿出來。
太後薨逝,明麵上瞧著一切如舊,可年姒玉卻敏銳的察覺到朝局上的動蕩。總覺得有什麼在私底下暗暗的醞釀,就想選在一個合適的時機,衝破桎梏,衝向毫無準備的他們。
胤禛現下沒有見到甘鳳池,此事上就沒有多說什麼。
年姒玉也隻問了他一句:“那外廷呢?隻有怡親王一人,就足夠了嗎?”
胤禛輕聲說:“還有馬齊隆科多他們在。不會有事的。朕會令弘昀弘曆弘晝坐鎮京師。他們沒有聽政的經驗,也不會監政理事,就在軍機處行走,看看大臣們是怎麼辦差的。”
弘曆弘晝都已在之前大婚。與弘昀一道,俱封為貝子。
如今也辦了些差事了。
胤禛近乎喃喃自語般說:“朕總是要試一試的。”
年姒玉抱住他,輕柔低語:“皇上,臣妾和孩子們等你回來。”
“嗯。”胤禛抱緊了年姒玉,“朕將周成留給你。他常去各處傳旨,外頭都認得他。你有什麼事,就讓他去前頭或宮中尋老十三,不會有事的。”
他會回來。一定平安回來。
胤禛出趟遠門,叫了福惠純恪來細細囑咐了一番。又去跟七阿哥說話。
七阿哥聽的明白,人也乖乖點頭,說什麼應什麼,還對著胤禛笑。
旁的人就不再見了。各處也都隻得了胤禛的旨意,甚至有的地方,例如皇後處,是等著胤禛星夜離開後,翌日聖駕離京,才知道皇上出巡河南去了。
明麵上皇上去河南,實際上直接就往南京去了。
這一路上要日夜兼程,未免人懷疑,不方便給年姒玉這裡遞信了。
因此離了圓明園,年姒玉就不知胤禛的消息了。
但明麵上的廷寄和消息還是有的,聖駕一路往河南去,都知道聖駕要見田文鏡,要巡視河道。
除年姒玉允祥外,旁人都不知道胤禛去了南京。
胤禛曾說,福惠年紀到底小些,也就沒有告訴他這些事。年姒玉知道福惠機靈,但也沒有同福惠說這些事,大人們自然比小孩子周全,現下也不需要福惠分心至此。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些。
年姒玉已有月餘不知胤禛的消息了。
也不知南京如今是個什麼情形。且在前幾日,軍機處那邊就沒有聖駕的消息了。說是入了一段河道,禦舟過去了,後頭的大臣們沒有跟上,那段河道凶險,就不知皇上現下如何了。
正是正月裡頭,各處封印過節。宮裡隻那麼幾個人當值,偏偏就是這麼巧,這麼個時節就有些傳言傳開了。
裕嬪和懋嬪來見年姒玉。
裕嬪說:“貴妃,昨兒個夜裡,弘旺去了二阿哥的府裡。”
弘昀如今身子沒有怎麼好利索,但手上也是有些差事的。不那樣重要,但他是如今年長的皇子,總還是有人的眼睛盯著他的。
他如今倒也洗心革麵,跟從前是不相同了。隻管做好
自己的分內事,從不似弘時那樣惹是生非。
和幾個阿哥關係也都還好,倒是待福惠親近幾分。
他和齊妃的母子關係也是淡淡的,不過比之從前,還是緩和了一些的。
弘旺身上沒有錯處,他可以往各處走動走動。
可這個時候,弘旺弘昀府上去,那就很敏感了。
“沒一會兒就出來了。算算那時辰,大約沒說上幾句話,就讓二阿哥親自給送出來了。”
裕嬪說,“弘旺的臉色不大好,但也沒多停留,直接又去了四阿哥的府上。這回時間長些,後來弘旺是帶著笑容出來的,倒是沒瞧見四阿哥。”
“這都是弘晝悄悄打發人告訴嬪妾的。”
裕嬪輕聲說:“貴妃,嬪妾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她沒有明言。但是在場幾個人心知肚明,擔心的是皇上。
皇上遲遲沒有消息,京中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懋嬪說:“嬪妾也有些擔心。”
“園中那些嬪妃們倒還好,她們身上沒有倚仗,素日又聽貴妃的話,如今也不敢鬨騰什麼。這樣的時候,她們也不敢出來招惹是非。”
“煙月清真和遠秀山房都很安靜。就是皇後處。嬪妾聽聞,四宜書屋沒斷了來人。皇後的娘家人都去見過皇後了。”
年姒玉道:“皇上不會有事的。”
裕嬪和懋嬪自然也知道。瞧著貴妃這般鎮定自若,她們自然更放心些。
可她們就怕會如同上回似的,到處亂的很,傳言亂七八糟的攪亂了人心。
而且這回外頭可沒有年富年熙領兵護著暢春園和圓明園的安危了,真要是有個什麼事情,她們如何自保呢?
年姒玉看得出她們的心思,她微微一笑,道:“亂就亂些。亂也有亂的好處,隻有亂起來,才能瞧見各人的真心。”
“你們若是怕,隻管閉門不出,手上的差事交給蘇貴人也可。若是不怕,那就照常辦差,若信得過本宮和皇上,那就定定心吧。”
貴妃如今氣度不凡,經了太後國喪後,貴妃越發的氣勢深厚了。
便是皇後經由此事手上再度有了權勢,與貴妃分庭抗禮了,貴妃也不遑多讓,與皇後在一道時,竟難分伯仲,而隱隱又是容色絕豔的貴妃略勝一籌了。
蘇貴人是前兒選秀貴妃選進來的人。
蘇貴人漂亮,人也伶俐,又特彆的聽貴妃的話,家世也不錯。
貴妃待蘇貴人和顏悅色的。裕嬪和懋嬪生怕貴妃叫蘇貴人取代了她們,哪敢再說什麼怕不怕的,自然是貴妃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這麼久了,滿宮裡的嬪妃也是看出來了。
她們在皇上跟前是沒了指望了。隻要不跟貴妃搶皇上,不去皇上跟前作妖,隻要待貴妃恭敬,聽貴妃的話,她們就能過的很好。
甚至比跟著皇後過的還要好些。
眾人都發現了,自然都去討好貴妃。貴妃最偏愛的便是這個蘇貴人了。
裕嬪和懋嬪瞧著嬪妃們一個個都開竅了,她兩個還是很有危機感的。也幸而她們是嬪位,又跟了貴妃這麼些時日,不然還真就被這些小姑娘給比下去了。
園子裡有年姒玉鎮著,倒還算安靜。
可弘晝這兒,卻免不了有些心亂了。
他如今早不似從前那般老實乖順了,心裡還是有些成算的。
跟弘曆之間也是淡淡的,保持這一些距離。
大婚之後,弘晝更沉穩些,又辦了些時日的差事,早已退去了上書房時的青澀。
他昨夜知道那兩個消息後,今兒就很留意弘昀和弘曆了。
但也瞧不出什麼異樣來。
隻是至今沒有皇阿瑪的消息,弘晝總覺得要
出事。
皇阿瑪那邊聯係不上,就連軍機處都沒有消息,那這兒的許多事情,皇阿瑪都不知道,皇阿瑪如今是否安康,京中也都不知情。
弘晝再老實,也知道這樣的日子久了,是要出大事的。
他的意思,是想去找十三叔商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