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州城每年九月十五的祭河神,是當地一項盛大風俗。
這十來年來,九州洪澇乾旱肆虐,嶽州城尤甚,百姓苦不堪言,收成一年不如一年,正陽宗李子恒李宗主掐指一算,算出是河神不滿民間祭祀潦草,對凡間的懲戒。於是近年家家戶戶捐錢捐糧,加大祭祀規模,這之後,嶽州城的日子當真是比其他地方好過了一些,河神祭自然是愈發熱鬨隆重。
青梧久不見人,第一回見到這樣熱鬨的場景,一時竟有點像是做夢一般。
月色下汨河波光粼粼,河中除了星羅密布的畫舫遊船,還漂著一河星光閃閃的水燈。兩側河岸掛著各式花燈,將夜色照得璀璨分明。路上遊人如織,是穿著新衣的嶽州百姓。
“哎哎哎,這裡有糖人,阿梧姑娘,你瞧這糖人是不是長得很像你?”
岸邊自然也少不了琳琅滿目的小商攤。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賽潘安像隻靈活的猴子,鑽來鑽去。每回青梧以為他不見時,他又會適時地冒出來。
見他舉著一隻怪模怪樣的糖人躥到自己跟前,還汙蔑和自己長得像,她哼了一聲,懶得理他。
偏偏賽潘安還不罷休,從她這裡得不到答案,又舉起手在燕鳴跟前晃了晃:“大哥,你說像不像?”
燕鳴看了那糖人,又微微歪頭,看向身旁微微鼓著小臉的女孩,他夜燈下疏朗的眉眼,輕輕一挑,露出一抹略帶戲謔的淺笑,點點頭道:“是有點像。”
賽潘安哈哈大笑:“我沒說錯吧!”
青梧:“……”她乾脆一把將糖人兒奪過來,隨手塞給了趴在她肩頭東張西望的阿狸,小家夥配合地朝賽潘安啐一口,斜乜著眼睛將糖人含在嘴裡。
插科打諢一陣,周圍忽然想起一陣興奮喜悅的歡呼。三人轉頭一看,卻見是汨河上自西向東遊來一艘巨大的畫舫,那畫舫四周掛著紅色燈籠,金穗在夜風中搖擺起舞。船舷邊立著兩排握劍的緋衣男子,十分的威風凜凜。
船頭則擺著一個四方桌祭壇,供奉果盤蠟燭和神像。一個紅袍長須老道,一手持長劍,一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地圍著祭壇做法,看起來很有神棍的做派。而在船頭半空中,浮著兩朵巨型蓮花,花中坐著一對玉雪般的男女童子。
這玄乎乎的架勢,也難怪畫舫經過時,兩岸的百姓悉數跪在地上祈福,連擺攤的小販都在百忙之中磕了兩個頭。
賽潘安啐了一口,小聲道:“看到沒?這就是正陽宗宗主李老兒。這王八犢子修為不怎麼樣,故弄玄虛倒是有一手。”
青梧:“……”我看你也是修為不怎麼樣,嘴炮倒是有一手。
等畫舫經過他們這一處,遊人紛紛站起來時,賽潘安又說:“走,咱們去租條遊船,跟在李老兒後麵。”
三人來到附近一處碼頭,泊在岸邊的小船雖有幾隻,但船家顯然是坐地起價,租一條船竟然要二兩銀子,賽潘安罵罵咧咧嫌貴,擼袖子準備靠嘴炮功夫砍價。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男子越過幾人,遞給他正在講價的那船家一錠銀子,道:“這船我租了。”
好熟悉的聲音,青梧抬頭一看,夜燈下那張冷冰冰的俊臉,可不正是昨日在茶館見到的冷麵小哥玄衣衛。
他今夜沒穿他們玄衣衛黑色製服,而是穿了身尋常的青色長衫,手中也未握雁翎刀,看起來就像是個長得不錯的凡人公子。
賽潘安顯然也是認出了來人,一拍腦門道,腆著臉道:“哎喲喂,這不是大人麼?你坐船啊,你看你一個人租一條船多浪費,加上咱們三人是不是劃算很多?”
他邊說已經邊跟著冷麵小哥跳上了船,完全不等對方的意見。
冷麵小哥自然還記得這貨,瞥他一眼,冷聲道:“這位公子,在下是在辦正事,不方便和諸位共乘一船。”
難怪穿著尋常衣衫,原來是便衣行動。
賽潘安並未被他的拒絕擊退,繼續笑眯眯道:“辦正事?那豈不用的是公費?如今百姓日子不好過,苛捐雜稅負重累累,大人用公費的話,那就更不能浪費了。”說罷,朝站在岸邊一臉無語的青梧和似笑非笑的燕鳴招招手,“大哥阿梧,大人同意了,你們也上來吧!”
“……”
青梧為這無恥目瞪口呆,她轉了轉眼珠子,看向那位倒黴的冷麵小哥,果然見他冷冷瞪著賽潘安,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砍掉對方的狗頭。
但意外的是,也不知這冷麵小哥是被賽潘安的不要臉氣糊塗了,還是根本就是個麵冷心熱的青年,最終隻是輕哼了一聲,便徑自去了船尾站著,沒再搭理他們仨。
青梧看了看燕鳴,對方攤攤手輕笑道:“上去吧。”
“哦。”既然燕鳴大哥發了話,她也隻好不要臉這一回了。
三人踏上船,賽潘安叫了船家開船,又鬼鬼祟祟瞅了眼船尾的冷麵青年,小聲道:“咱們這還沒賺到錢,得處處節省點。”
冷麵小哥在船尾張望片刻,踱步來到船頭,板著臉朝三人掃了眼,眸光中俱是不滿。他之所以讓三人上船,一來是不想節外生枝引人注意,二來這兩人是修士,而且還叫他探不到虛實,想來並不普通,那少女雖是凡人,卻有寶物防身,倒也不擔心萬一發生什麼事,牽連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