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逸很是緊張, 這是他第一次和心理醫生對話,費用還那麼貴, 雖然這錢是裴明峰出,也正因為是裴明峰付錢,喬逸又不由自主地擔心這個醫生會不會已經和裴明峰串通了。
喬逸是想陪裴明峰好好治病,隻是裴明峰在他心裡完全信用破產了, 他理智上很想去相信裴明峰,可就是情不自禁地懷疑, 大概就是所謂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
喬逸進來以後先把門關好,在沙發坐下。
女醫生還在本子上低頭寫著什麼, 抬起頭, 對他微微一笑,她長得一張很有親和力的臉龐:“你很緊張嗎?你在警惕著我, 好像我是你的敵人。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不然我們的對話無法展開。”
喬逸鬆開緊抿著的嘴唇, 想了想, 索性直說:“我擔心你已經被裴明峰買通了,幫他隱瞞病情。”
女醫生又笑了下:“沒有, 我接受了他的治療費, 但我不會替他隱瞞病情的,他的病情是否好轉決定也不在我,而是在你。喬先生。那麼現在來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姓戴, 你可以叫我戴醫生。”
戴醫生說話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她說話讓人覺得很舒服, 很快就讓喬逸放鬆下來,同她仿佛和朋友一樣聊天,喬逸傾訴了自己的苦惱。
戴醫生安靜地傾聽著,沒有怎麼打攪他,而是引導著他吐露出了許多內心的想法。
喬逸求助地問:“……戴醫生,我該怎麼幫他呢?如果他還是這樣,那我沒有辦法和他繼續相處下去。我是愛他的,我也不能這樣簡簡單單地放棄掉他。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是不是他的人格已經定型了?我真的能改變他嗎?我可以做什麼?”
戴醫生說:“嗯……這樣吧,喬先生。我看了一下您的說法,還有裴先生的說法,從我給裴先生做的測試來說,你看一下。”
她拿出一份報告單,上麵寫的東西,說實在話,喬逸看不懂。
戴醫生說:“裴先生的性格上的進攻性數值和防守性數值都極高,我很少看到這樣的案例,一般人應當是均衡的,或者一方高了,另一方就會低下來。他的道德感和畏懼感很薄弱,這也是導致他做了一些比較……偏激的事以後,卻沒有愧疚的原因。他蔑視社會規則,在他的內心,有自己的一套世界觀和規則。按理說他不會對他人做出道歉,但他又能向您道歉。”
“他的性格自然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而一個人的三觀我們通常認為是在兒童到少年的過渡期時進行初步建立的,就您所言,當時他孤身在國內讀書,生活中隻有你的陪伴,而人往往會向往自己缺失的事物,所以心思敏感、內向沉默的裴先生會對性格外向、想法單純的您產生感情。這也是使他的性格中還存有一些柔軟的原因。”
喬逸:“就是他還有的救嗎?”
戴醫生繼續說:“而後,他在國外經曆了一些事情,使他進攻方麵的人格進一步地惡化,當他在缺乏安全感時,就會下意識地使用激進的手段,正如他會不由自主地撒謊。”
喬逸有些生氣:“他撒謊了?我都跟他說了不要再撒謊,他怎麼看心理醫生也撒謊啊?”
戴醫生不置可否:“這樣說吧,大多數人撒謊是抱著目的性的,撒謊時會愧疚心虛,他不一樣,他在自己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也會撒謊,大概算是一種習慣,而在撒謊以後,他會產生愉悅感,源自於控製了彆人,但或許他自己也沒去想過為什麼。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
喬逸真是犯愁:“你這麼說的話……他還能改嗎?”
戴醫生笑笑說:“即便是你現在在這裡單獨和我說話,我估計他坐在方麵,此時此刻,必定焦慮難安。之所以他對您作出那麼多控製,使你身邊隻剩下他一個人,我想,他抱著的想法應該是,他的情感世界隻有你一個人,然後按照他製定的規則公平,他希望你的世界也隻有他一個人。”
“他身上有很多矛盾的因素,譬如他對你的態度其實是極度偏向保護的,可是他又在欺騙傷害你,他自己並不覺得那是錯誤的行為,可是普世原則上他知道你不能接受,所以又隱瞞著你。”
喬逸:“……”
戴醫生:“我建議是,陪他去參加一些群體活動,以交友為目的,讓他多結識一些人。你暫時也得加大對他的看重,使他明確地知道,他對你來說是很重要,這樣可以減少他的焦慮和不安,暫時安撫住他。但首先,還是要試著先去接受他,彆太介意他的撒謊,讓他先願意和你開口說話,去了解他的過去,讓他主動向你吐露心扉,進行充分的心理交流。您也不應該再像之前一樣粗心大意。”
喬逸總覺得戴醫生像在可憐他,戴醫生說:“你得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要有極大的耐心,要細心地去察覺他的變化。暫時這樣,等下次治療再來。”
喬逸越聽越是凝重,謝過醫生走出房間以後,還沉浸在剛才的對話中,心裡琢磨著具體該怎麼做。
剛走出門,裴明峰立即迎了上來,一臉著急又欲言又止:“哥……”
他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
喬逸看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走,回去和你說。”
裴明峰這好幾個月來,一直被喬逸拒絕排斥,即便是喬逸表示願意和他重修舊好之後,也懼怕他猶如懼怕洪水猛獸一般,沒想到這才第一次去看心理醫生,竟然願意主動牽他的手了,裴明峰竟然有點受寵若驚。
等送喬逸到了小區門口,裴明峰也沒奢望能夠留下來,纏著送喬逸到樓下。
喬逸主動說:“進來坐坐吧。”
裴明峰愣了愣,心臟狂跳起來,太高興了,那個醫生到底說了什麼啊?喬逸願意接受他了?早知道早點這麼做了。
時隔很久走進這個小破出租屋,裴明峰也頗有些懷念。
即使這裡是他這輩子住過最逼仄窮酸的地方,但這裡承載著很多他們相愛的回憶,他原本想在結婚時把這裡買下來的,一直沒做,如果他當時做了,成了喬逸的房東,可能喬逸當時和他分手時壓根就不會。如今沒有他在,喬逸也把這小小的安身之所打理得井井有條。
喬逸給他泡了杯茶。
裴明峰看著這個陌生的杯子,神情有些恍惚:“新杯子?”
喬逸“嗯”了一聲,說:“舊的不是留在你那,沒帶過來嗎?都是新買的。”
喬逸認真地看著他,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委婉的方法,覺得自己還是照著自己那樣直接的來吧,他把雙手遞給裴明峰,手心朝上。裴明峰不明所以,不過大概還是明白喬逸這是想要握手,乖乖把自己的手伸過去,握住喬逸的手。
他們雙手相握著,喬逸直直地望著他,眉頭還微微皺著:“小峰,我現在很認真地和你說話,醫生說我們應當互相坦誠。我什麼都告訴了你,但你有很多事我都還並不了解,我想這樣並不是一種讓彼此關係長久維持的方式,我想了解你,我想了解你的一切。你知道我從來不主動問你這些,我本來是想等你有一天會願意自己來告訴我。但現在看來,以你的性格,我不問你,你是不會告訴我的。這是第一步,我希望你能告訴我,詳細地告訴我。”
裴明峰沉默下來,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過了好一會兒,說:“你聽了以後會害怕我的。”
喬逸說:“我不會的。”
喬逸的目光毫不閃躲,很真誠很認真地說:“我害怕的是我不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未知的才最可怕。”
裴明峰反握住他的手,輕輕吻了一下,無可奈何地問:“你想知道什麼?想從哪裡聽起?”
喬逸想了想,說:“從你出生開始說起吧,你的母親,你的父親,你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曆……”
裴明峰說:“那可得很長了,一晚上我估計說不完。”
喬逸:“說不完就留著慢慢說,先說說你的小時候吧。”
裴明峰醞釀了一下,輕聲道來:“我家大概是百年多錢漂洋過海的,據說我的曾祖爺爺以前在國內就是做黑色生意的,那時國內打仗、局勢混亂,他裹挾細軟帶著家小,在國外定居,占據了一個碼頭,之後一邊也慢慢開始做正經生意,生意越做越大,依然比較低調。我的爸爸是那一輩的二兒子,依照慣例,由他大哥也就是我的大伯,繼承了家業。”
“但是我爸爸生性驕傲,他覺得自己比大哥更優秀,帶著一部分資產出走,娶了我媽媽。我媽媽娘家是越洋逃難的世家,祖上有過文官大臣,可到了我母親這一輩,人丁凋零,她的兄弟姐妹都在戰亂中喪生,隻剩下她一個小女兒,我外公格外寵愛她,她雖然讀過書,但是性格嬌弱,滿腦子隻知道相夫教子。她就像是個懷璧而不自知的小兒,遭人覬覦了還傻乎乎的。然後媽媽遇見了我爸爸,她以為遇見了真愛,縱然我外公起初是不同意他們結婚的,最後也沒拗過我媽媽,她自己偷偷和我爸爸登記結婚還懷了孩子,事已成舟,我外公隻好同意。”
“後來等外公死後過了好幾年,我媽媽才知道,在她之前,爸爸就有幾個女人,已經有好幾個私生子。我外公還活著時,一麵提拔他,一麵也壓著他,等我外公一去世,他在外麵的女人孩子還被他帶了回來。”
“我不是我爸的第一個兒子,他前頭已經有兩個兒子了,最大的那個比我大了七歲。”
“他自己就是小媽養的,不是正妻的孩子,他覺得自己比他哥哥要優秀,所以也並不覺得我會比那幾個私生子要優秀,他默許讓我們互相競爭,誰贏了才配當他的兒子。至於女孩子,他壓根就沒在意。”
裴明峰眼底略過幾分輕蔑之色,很是驕傲地說:“我那時還小,但在讀書上麵已經比我的兄弟都要聰明了。可他還是不太喜歡我,或許是因為隻要看到我和我媽媽,他就會想起自己曾經委曲求全討好我外公的事情吧,也可能是我長得像我外公。”
“我媽媽是個傻子,她隻知道讓我努力讀書、討好那個男人,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該怎麼還手,除了晚上偷偷以淚洗麵,她什麼都不會。明明都被那幾個女的騎到頭上了,她還和我說什麼覺得她們可憐,她還把持著大家小姐的清高,既不屑於去爭寵,也不屑於用醃臢手段,最後活活被人欺負死了……我和她不一樣,我知道我不能像她那樣。”
“後來我們差不多被趕出家門,我連讀書都快沒得讀,又怕我遭到不測,她沒辦法,托人把我送回國,z市其實是外公的老家,還有幾個故人可以給些方便,我的兄弟勢力也到不了那裡。那時太落魄了,隻好讓我在那兒的鄉下學校讀書,我媽媽打聽說那裡口碑也不錯,起初我還很不樂意,特彆生氣。”
說到這裡,裴明峰笑了下,目光稍微柔和了一些:“然後我在那遇見了你。”
喬逸聽到這裡真是有點無語,眼角抽搐,在心底吐槽,尼瑪的鄉下學校……那不是貴族高中嗎?一年學費生活費起碼大十萬呢,他家裡很不舍得的,當時他能被塞進去讀書都覺得很光榮了,身邊同學全是小富二代。原來對裴明峰來說是最落魄的時候啊??
裴明峰回憶到他們的少年時光,最無憂無慮的那兩年,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語氣變得溫柔從容了許多。
但是喬逸聽出來了,醫生讓他細心注意嘛。
喬逸問:“所以你那時候剛開學的時候脾氣那麼臭,整天黑著臉,誰都不搭理?是覺得大家都配不上和你小少爺說話?你難怪被人欺負。”
裴明峰怪不好意思的:“當時心情不好嘛。要不是那樣,你也不會來和我說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