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茸咬著半個餛飩:“嗯?”
金鵬的態度很認真:“有件事,我覺得你需要知道。”
栗茸聽出了他的態度,心想果然來了。
於是她也放下勺子,咽下口中的餛飩:“我在聽。”
金鵬說:“夢魘魔神查到了你和岩之魔神的關係,我想現在把你送回去。”
熱氣持續往上冒著,將少年的眉眼也蒸騰得如夢似幻。
栗茸歎了口
氣:“我知道哦。”
到了這種時候,如果還繼續維持著自己“全然無害”的偽裝,那就白瞎了這段時間培養出來的親情了。
她對著金鵬露出一個八顆牙的笑容:“我的建議是,你可以把我帶到她麵前去,讓她試試看吃掉我的美夢。”
看看到時候到底是誰先破防。
栗茸不失陰暗地想。
畢竟,如果把夢魘魔神比做曾經在遊戲中不可一世的護盾,那麼她現在的定位就是三倍速掉血流血狗。
我們這種具有針對性的角色平時看起來沒什麼,但一定可以把想要針對的對象惡心到死呢。
——某條不願出示真實姓名的冉遺魚精
可惜,她自己也清楚,金鵬不可能這麼做。
他現在說出想要把他送走的話,就證明他的確存了和夢魘魔神同歸於儘(雖然未必真的能一換一帶走夢魘魔神)的想法。
金鵬嘛,甚至過了幾千年,等他變成了魈,心態都一直是那樣。
——倘若我的犧牲可以讓旁人安然無恙,那我樂意獻出這條已經千瘡百孔的生命。
所以,她拒絕得非常乾脆利落,沒有半點猶豫。
“我不想走。”
她重新拿起勺子,舀起剛剛沒吃完的那半個餛飩送入口中。
咀嚼兩口,咽下去,然後問金鵬: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出事呢?”
這一點說起來其實挺讓她暖心又惱火的。
仿佛所有人都覺得,她應該在安全的地方待著。
栗茸當然不是那種不識好意的人,她清楚,自己的身體因為融合了能量不足的金手指的緣故縮水,看起來就是十歲小孩的模樣,旁人在看到她的時候下意識就會覺得小孩子需要更多的照顧。
包括摩拉克斯也是這樣啊。
她在岩神殿中展現出了自己的能力之後,摩拉克斯勸她留在歸離集。
這樣,他們能夠保證她的安全。
摩拉克斯這樣對她說:“你不需要出現在戰場上,你的力量在血液離開了你的身體之後照樣可以見效。”
歸終也勸她:“歸離集是整個提瓦特大陸上最安全的地方。”
這些話都不假。
但是她好歹也是強大的龍啊!
她穿越過來是為了做任務還債抽卡的誒!
能不能彆把她從前線拉下去,這樣會影響年終獎和績效評分誒!
……好吧,她不能向他們透露時管局的存在,這是她的問題,被保護起來是情有可原。
但還是會忍不住私下有點不開心。
畢竟。
——在你們擔心我的時候,我也會擔心你們啊,我本來就是為了保護你們才來到這個世界,怎麼可以為了保護我否認我的初心呢?
這個想法隻在深更半夜的時候浮上心頭,栗茸知道自己因為這些生氣是很不講道理的,很孩子氣。
但她就是一條按照龍的年齡來算尚未成年的幼龍嘛。
但現在,金鵬那種自我犧牲的念頭露頭,這個想法也就隨之從意識深處浮了上來。
就……很氣啊。
大家正麵硬剛都剛不過,你憑什麼自做主張要為了我犧牲掉自己呢?
但看著金鵬眉宇間的擔憂和愁思,她又說不出這句質問來了。
隻能悻悻地把那些胸腔中翻湧的情緒往下壓。
“反正……反正我不會出事的。”
她低下頭,眼睫也一並垂下,半晌之後,補充了一句:
“你也不會有事的。”
*
金鵬當然沒有被栗茸的話說服。
甚至,哪怕栗茸將時管局的信息
都透給他知曉的話,金鵬恐怕也不會改變自己已經決定的事情。
但他也沒能把栗茸送出去。
因為,家家戶戶剛剛打開門窗,開始新的一天的時候,夢魘魔神的軍隊將整座王城包圍在了其中。
金鵬在推開窗戶的時候看到了不遠處的小隊。
小隊隊長頭盔下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於是他重新將窗戶關上了。
這樣水泄不通的包圍,就算是他也無法保證能夠將栗茸安然無恙地送出去。
少年歎了口氣。
他回頭看了一眼房子後麵的小院,栗茸仍然心無旁騖地照顧著那頭母牛,經過一段時間的精細照顧,母牛已經比來的時候胖了不少,乳水充足,甚至每天都還有不少可以拿出去賣的富餘。
他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甚至沒有對栗茸說自己要出去一趟,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出了門。
在一旁圍觀的小隊長跟了上去。
金鵬回頭看了他一眼。
少年仙人的雙眼沉寂而平靜,小隊長看進那雙眼睛,邁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她擠完了母牛的奶,準備一會兒去熬煮一下,殺殺菌然後熬煮出乳清,剩下的可以做奶豆腐,加點蜂蜜和糖的話,金鵬說不定會喜歡。
結果一轉頭想要喊金鵬來幫她將奶桶提回廚房裡的時候,卻發現房子裡已經沒有了少年的身影。
栗茸:“……”
果然。
此時,一隻金黃色的晶蝶停在她的耳尖上,翅膀顫顫巍巍的。
她抬手碰上晶蝶的翅膀,小聲地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金鵬那個傻子去夢魘魔神的宮殿了,姐姐,你能送我上去嗎?”
下一秒,她耳邊響起清越的含笑女聲:
“好呀。”
栗茸將牛奶桶留在原地,轉頭看向身後,自水甕中探出頭來的藍發長角少女,長長歎了一口氣。
“要完全改變金鵬這種心態還真是任重而道遠啊,伐難姐姐。”
伐難抿著嘴唇微笑。
“那就潛移默化地改變嘛,早晚有一天會成功的,不是嗎?”
她伸手握住栗茸的手腕:“昨天晚上,我將那管血倒進了水渠,想必再過一會兒,人人都會喝到了。”
栗茸跟著她一起走入旋轉的水渦:“就算沒喝也沒關係,我還存了第二管,到時候下場雨就行。”
*
天色陰沉。
山巔的宮殿完全隱匿在山峰投下的陰影中。
金鵬跪在夢魘魔神麵前,形容狼狽,臉色蒼白,嘴角、衣服甚至寬大的袖子上都有斑斑點點的血痕。
“我……”他咬著下唇,在沉重的威壓下強行撐直了脊背,“我不會做出選擇。”
“我不會殺了她,也不會吃掉她的美夢和記憶。這些事情,我已經做得足夠多了。”
說完這些話,他像是將自己體內最後的一點兒力氣也壓榨了出去,整個人就像是被紮了一針的氣球,脫力地軟了下去。
“我還是太縱容你了,”夢魘魔神歎息,仿佛她真的為金鵬的猶豫而感到惋惜、感到背叛,“我的孩子……你選擇了錯誤的路。”
她掐著金鵬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尖銳的指甲甚至壓進了他的臉頰,刺進他的皮膚。
鮮血如絲,從傷口中往下流淌。
“既然你不願意做選擇,那就隻能我來幫你一把。”
夢魘魔神的食指點在了金鵬的額頭上。
“讓我幫你把這一段困擾你的美夢抽離,你就還是我最喜愛的孩子。”
金鵬聽到這句話,瞬間
眥目欲裂,掙紮起來。
夢魘魔神輕易地壓下他的掙紮。
“不要白費力氣了,我的孩子。”她一點都不掩藏語氣中的愉悅,指尖浮現一團黑色的霧氣,互相交纏撕咬著仿佛饑餓了許久的野獸。
她將這團霧氣逼入了金鵬的顱內。
最開始的時候也是這樣。
金鵬閉上了眼睛。
他最初的美夢就是被這樣吞噬殆儘了,連帶著那些關於天空、關於族群的美好記憶。
他記得那種疼痛。
少年垂下的雙手緊緊握著拳,指甲甚至掐進了掌心的肉裡。
這一次……
命運和他開了那麼大的玩笑,讓他在獲得希望之後,還要親手去熄滅——
無事發生。
不管是疼痛還是美好從腦內被奪走,這些都沒有發生。
金鵬睜開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夢魘魔神一眼,並從對方臉上看出了驚詫和不敢置信。
“怎麼會……我怎麼會!”
他被魔神推翻在一邊,那強大的威壓瞬間消失,力氣回到他的身上,但他絲毫想不起自己可以站起來。
他呆呆愣愣地看向夢魘魔神。
她捧著手腕,看向自己掌心那團乍一看便能從中感覺到無邊邪惡與混沌的黑霧。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
在魔神淒厲的尖叫中,金鵬聽到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一個之前他從未想到過的可能此時在他心中隱秘的角落如種子般生根發芽,逐漸生長茂盛。
他回頭,看到栗茸牽著一名藍發的夜叉沿著石階一步一步往上走來。
他熟悉的小姑娘臉上露出了個非常反派的笑容。
“現在……所有因為恐懼而臣服於你的人,應該都已經發現,夢魘的力量對他們沒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