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原形是那麼大的一條地龍,不多吃一點怎麼行。
若陀擔心她這種草木成精的妖怪受不了燙,過來將兩隻碗端到桌上。
端起石碗的時候,一點並不濃烈,但相當樸實誘人的甜香盈盈地衝進了他的鼻腔。
稻穀和山藥本身的甘甜被冰糖提了出來,豐富了甜味的層次,而牛乳則帶來彆樣的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動。
乍一看隻是平平無奇的一碗白色素粥,誰知裡麵竟然也藏著小乾坤。
若陀沒想到在自己從來控製不好的那些廚具竟然在這個小樹妖的手上能起到這些作用。
栗茸拿了石勺過來,每一隻勺子裡麵都被她加了一小撮乾桂花。
她對若陀說:“桂花香和山藥粥是最搭的啦!”
可惜沒有枸杞,否則稍微用橙紅色點綴一下,一定也會很好看。
不過這樣也差不了太多。
她用勺子在粥碗中輕輕攪拌了兩圈,然後舀起一勺已經被煮得看不太出明顯米粒形狀的山藥粥,吹了兩口氣讓它稍稍冷卻下來一點,然後才送入口中。
絲滑得建議德芙找她來做廣告。
栗茸滿意地露出一個微笑。
果然,她的廚藝沒有退步嘛。
對於栗茸而言,這是普通操作,但對於若陀而言,麵前的這碗粥卻讓他有些震驚。
五穀的平和與牛奶相融,根本用不著咀嚼,隻要舌尖輕輕一抿便可以順著咽喉滑入腹內。
才喝了兩口,他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從內而外地暖和了起來。
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樣讓他覺得身心放鬆下來的食物了。
但如果僅僅是美味,那還不足以讓見證過山嶽移形的若陀龍王內心震動——畢竟他在過去的歲月裡也算是見多識廣。
但是,麵前的這碗粥裡麵,除了他吃得出來的食材本味之外,還有一點被穀物和牛乳的香味掩蓋著的,藏得很深的香味。
倘若不是因為若陀出身地脈,對世間萬物都極其敏感,隻怕也分辨不出這種味道。
這種味道……他從未從地脈裡麵感受過。
有什麼是地龍沒見過的?
若陀放下粥碗,不知不覺間,他發現自己已經將這一碗粥喝見底了。
他壓下眼底的驚奇,問還在一勺一勺吹著熱氣喝粥的栗茸,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柔和一點,聽上去不像是在審問對方:“小——栗木,你在粥裡放了些什麼?”
這隻小樹妖的來曆,或許比他想的稍微特彆一點。
栗茸放下勺子,抬起頭,露出個有點羞澀地笑:“這是我的果子,沒什麼用,但勝在味道還挺不錯的,我就在粥裡放了一個。”
畢竟,她這一次獲得的金手指實在弱得可憐,唯一的能力就是通過給任務目標喂果子來治愈對方因磨損產生的失憶症。
原本栗茸是打算當做餐後甜點給若陀加餐的,但是這可是《山海經》中的水果,她自己也有點好奇櫪木果實的滋味,所以在問過係統,聽係統說這種果實可以直接在水裡融化之後就乾脆加到粥裡麵去了。
甚至她還做好了決定:
之後每天都在一樣菜裡麵加入櫪木果實當原材料。
這樣既不會讓每天的飲食變得單調,又能變著法子給若陀治老年癡呆……啊不是,壯年癡呆。
但她自己都沒怎麼吃出櫪木果實的滋味,若陀是怎麼發現的?
舌頭好敏銳啊。
若陀有點噎住。
他覺得栗茸這種把自己的果子拿出來下粥煮的行為多多少少有點兒缺心眼。
這不就像是摩拉克斯吃摩拉似的,吃的都是自己的血一樣嗎……
但摩拉克斯也不會拿著一塊金閃閃的摩拉啃啊……
隻是,他剛想說些什麼,栗茸便挺起背,很是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我是個沒什麼能力的小妖怪,唯一能報答你救命之恩的就是把我的果子拿出來給你吃了……”
說著說著,這隻戲精龍的語氣裡麵還多了幾分哽咽:“請您務必、一定不要拒絕我的這點微末心意!”
若陀:“……”
這他還能說些什麼呢。
還不是隻能默默閉嘴,並把“下一次不要這樣了”之類的話咽回去。
*
飯後,若陀自覺負責了洗碗。
——吃了人家小孩子做的飯,如果還要對方洗碗的話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畢竟他當時救人也不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傭人。
而且,他可以調動地脈中的水元素力,甚至可以在石碗上打下水元素的標記,讓流水自己負責將石碗清洗乾淨,所以說,這種簡單的小家務對於他而言還是很輕鬆的。
但當他的手指觸碰到麵前石碗的時候,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道似有還無的呼喚。
——“若陀元帥!肉湯熬好了,您趁熱吃啊!”
若陀手一抖,差一點將拿著的石碗捏碎。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他一定曾經聽過。
在過往漫長的歲月中。
他是知道自己正在逐漸被磨損侵蝕得失去和人類相處的記憶的。
也正是因為知道了這一點,他才告彆了自己參與建設,並深愛著的城邦,躲進深山老林之中。
若陀曾經覺得,隻要磨損還有一天加諸他身,他就有一天隻能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身上過去那些歡樂的記憶被時間剝離。
最後,現在的記憶死去,他成為一個和現在不一樣的自己。
雖然與地脈伴生的岩元素生物壽命無窮,至少能夠活到提瓦特大陸崩潰的那一天。
但記憶的凋零,對於他而言,也不啻於死亡。
但這是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的事情。
無法更改,無法扭轉,唯有接受。
但是現在、但是現在卻突然不一樣了!
若陀捏著石碗,將心中突然激蕩的情緒努力鎮壓下去,放空自己,全心全意地感受方才出現在他耳邊,轉瞬便有消失的那個聲音。
在幾個呼吸之後,若陀的臉上綻放出狂喜的笑容:他感覺到了!
他回憶起來了!
過往的聲音和畫麵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栩栩如生,仿佛昨日。
*
“若陀元帥!肉湯熬好了,您趁熱吃啊!”
一個千岩軍士兵在戰場的休憩時分摘下了頭盔,頂著一頭來不及梳理而淩亂好似雞窩的亂發,興衝衝地將他們用方才打獵捉到的野豬熬的那鍋肉湯舀了滿滿一大碗端給他。
此時正是朔冬時節,寒風在戰壕內呼嘯,風雪像是碎刀片一樣割在人臉上。
若陀雖然不在意那些,但也確實挺冷。
年輕士兵遞過來的肉湯裝在厚厚的石碗裡,熱量透過石塊傳遞到若陀手上,讓他微有僵直的手指關節軟和下來。
碗裡除了湯,還有一大塊脫了骨頭的肉,色澤紅潤,酥爛噴香。
他記得那個千岩軍青年姓呂,家裡兄弟姐妹多,父母識的比較適合給孩子起名的字不夠用了,所以輪到他的時候就簡簡單單叫了個呂七。
呂七是當時他帶領的那支隊伍裡的火頭軍,做大鍋菜有一手,自從有一次在戰場上,若陀從敵軍的箭矢雨中救下了他和他所在的那個小隊之後,這個年輕人就三天兩頭地專門跑過來給他送飯送菜。
哪怕若陀事先已經說過飲食對他其實並不必要。
但呂七卻說:“帝君都說了,咱們璃月的軍隊絕對不可能缺糧食,您就吃那麼一份,不會有人餓肚子的。”
於是就一直給他送飯菜,而且還是挑最好的送過來。
有一次,若陀開玩笑問他:“那你就打算一輩子給我送飯啊?”
呂七愣了愣,隨即驚喜:“您打算把我提拔去當您親兵中的火頭軍嗎?”
那小夥子沒什麼野心,滿腦子都是火頭軍火頭軍的,若陀讓他當了自己的親兵,但沒讓他繼續管著大鍋。
能輕鬆顛動裝著十幾斤炒飯的大鐵鍋的人,在戰場上的表現不可能差到哪兒去。
最後呂七怎麼樣了來著……
好像是退役之後開了一家小飯館,退役時還拉著他的袖子很不舍得:“若陀元帥……您一定要來小店賞光啊!我給您免單!”
好像還哽咽了兩句怎麼的。
*
記憶到這裡就結束了。
大概隻有十幾年時光中的些許零碎。
但若陀反反複複地將這一段他曾經失去,如今又失而複得的記憶在腦中滾動播放了好幾十遍。
——一直到失去之後,他才感覺到那些與這些鮮活凡人相處的過往,是多麼的彌足珍惜。
那些記憶,就像是落在岩石上的色彩,將他從一塊普通的石頭,變成了眾人口中的“若陀龍王”。
當他被敲門聲從記憶的輪回中驚醒時,若陀詫異地發現此時的天空中,太陽已經升到了中天。
他過去開門,一眼看到栗茸抱著枕頭,赤著腳站在他的門口。
小樹妖過去的日子可能過得不怎麼好,她看上去很瘦,因此一雙眼睛也顯得更大了。
水汪汪的,很容易讓長輩們心軟。
若陀很有耐心,扶著門蹲下來,問:“怎麼了?”
栗茸抿了抿嘴唇,然後像是不好意思似的,細聲細氣地回答:“我想要午睡,但是睡不著。”
她悄悄抬起眼睛和若陀對視,但隨即快速地垂下了視線,在那短暫的一瞥中,若陀看出了她眼底的期冀。
“我很容易做噩夢……所以,所以您可以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嗎?在您身邊的時候,我真的很有安全感。”
若陀:“……”
他歎了口氣:“好吧——隻是我從前從未給人講過故事——”
給栗茸打預防針的話被她興奮的語句打斷。
“沒有關係,您可以給我講您曾經的故事,我知道像您這樣本領高強的存在一定有非常驚心動魄的過往,我會打call會應援會喊666還會搖花手,所以我們什麼時候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