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神裡綾人坐在正堂的書桌之後,看著眼前桌麵上放著的,剛剛由“仙人”交給到他手上的白色椿花。
他久久地沒有任何動作。
仙人、所畫即成真。
這種從前隻在幼時、靠在母親膝頭上聽她柔聲細語講著民間傳說中才有的故事,竟然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他眼前。
雖然他有點不敢相信,但麵前這朵盛放的純白色椿花就是證據。
甚至,伸手去觸碰花朵的時候,指腹上所感覺到的花瓣的觸感,和自然世界中真正的花朵沒有任何的區彆。
形容秀美的小少年凝眉沉思:仙人的力量是真的,有這種力量的人,絕對不會為了利益受雇於社奉行或者其他兩奉行中想要將他拉下馬的蠢貨。
那……難不成真的是天上掉餡餅了嗎?
神裡綾人有些不敢相信。
世上怎會有這種好事。
但到目前為止,他還真就一點頭緒都沒有。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好歹有仙人仙術的幫忙,首先肅整社奉行內部,應當就不會和他原本想的那樣困難了。
嗯,古語有雲,攘外必先安內。
神裡綾人點點頭,從一旁的幾本古籍下抽出一頁白紙,蘸墨在上麵寫起來。
母親剛剛下葬,社奉行中就有人開始動作,目前對他下的套也還並不很大,大多是推脫或是將積年來的瑣碎舊事扔給他“決斷”。
這些事情,神裡綾人曾經在父親的教學下學習過處理方法,現在上手也不是解決不了。
然而光是化解那些人的為難,明顯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以攻為守,先下手為強。
神裡綾人心中有了些許成算。
他開始寫信。
*
等神裡綾人從桌案上抬起頭來,放下筆吹乾了紙麵上的墨跡,伸手將因為伏案時間太久而梗得有些酸脹的脖子揉捏兩下。
“托——”
他沒喊完家政官的名字,聲音便在微笑中輕了下來。
因為炭火在密閉的環境下燃燒,很容易造成屋內人頭暈眼花甚至暈倒的狀況,所以,在神裡綾人進入正堂之後,托馬就將一扇小床撐開了大約三指寬的縫隙,以供外麵的風吹進來,更新室內的空氣。
而從神裡綾人的角度,他是可以從這道窗縫中看到神裡屋敷的院落的。
庭下空曠的雪地上,他的幼妹正在拍一隻彩色的手鞠球。
她將袖口和褲腿口都紮起來防止雪進去,一下一下將小球拍到地上再彈回來,砸起紛紛揚揚的細碎雪花。
一縷金紅色的陽光斜斜地從屋簷上錯下來,將她雪色的頭發映照得好像楓丹人那般的純金。
——屋外的風雪在肆虐了接連十幾天後終於停了下來,抬頭看去,四方庭院中的陰雲也裂開了縫隙,太陽從雲後探頭。
綾華好像在笑。
圓圓的杏眼這會兒稍稍眯起來,像是兩彎明亮的月牙。
從母親過世之後到現在,這麼多天,她都沒怎麼笑過,就算有,也是為了安慰自己而勉強擠出來的笑容。
而另外一邊,金色眼睛的仙人披著那件繪畫出的鬥篷,筆尖緩緩在空中勾勒出一隻小小的、精巧的手爐。
隨後,她叫住了因為拍球而手凍得發紅的綾華。
“過來,我幫你擦擦手,然後你捂著這個手爐。”
看來仙人和妹妹相處得不錯。
神裡綾人看向一邊的鐘表。
這才發現原來他已經伏案寫了有兩個小時左右的信。
兩個小時的時間,綾華已經和那位仙人玩到一起去了嗎?
看起來還玩得挺好。
也是,綾華出身高貴,小時候就需要學習各種各樣的茶藝劍道等名門淑女所必習的技藝,沒什麼時間接觸和她同齡的孩子,更無從擁有可以和她一同嬉戲打鬨的玩伴了。
嗯,如此看來,哪怕隻是為了給妹妹找個合適的玩伴,將仙人留下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神裡綾人不無僭越地想。
他現在已經從栗茸那一手神筆馬魚的仙術震撼中緩過了心神:
仙人強大歸強大,但大家不都是各取所需嗎?
既然這樣的話,請仙人保護自己,請仙人將那些要對神裡家出手的人全都解決掉,又或者是請仙人讓妹妹展顏一笑,好像也沒什麼區彆。
神裡綾人:仙人不也要從我這邊開工資嗎。
此時此刻,他徹底看淡了仙人上門來做他保鏢這件事,並飛快地習慣了“詩織”這個名字。
嗯,我多了個和我妹妹差不多大的保鏢,保鏢會仙術,僅此而已。
神裡綾人:接受良好。
*
接受良好的神裡綾人將手上的那封信折疊起來,喊來托馬讓他將信裝好,放到他書房的桌子上。
“稍微藏一藏,不需要藏得太認真,但也不能放在太明顯的位置。”
他交代完這些,托馬也沒問為什麼要這麼做,隻是點頭說了一句:“藏起來不難,以您書桌的淩亂程度,隨便將信件扔在上麵,要不了多久,信件就會自然消失在那些雜物裡麵的;我在想,難的是,要怎麼藏得能夠被人找到。”
神裡綾人:“……”
托馬哈哈一笑,轉頭往書房的方向走,快出門的時候回頭又問了一句:“對了家主大人,我是不是該也給您準備一身鬥篷?”
神裡綾人將那朵栗茸送給他的白椿花枝末稍稍修建,隨後插入麵前的銅質花瓶中,聞言也不抬頭:“哦?為何?”
托馬笑著說:“您應該會去陪一會兒小姐吧。不過我覺得,如果論玩手鞠,您應該是贏不了小姐的。”
對於現在的神裡綾人而言,那些勾心鬥角的政治伎倆,他雖然能夠玩轉,卻是從內心深處有些抗拒的。
畢竟耍伎倆到他眼前來的都是些自負的蠢貨,然而蠢貨手上有人脈也有資源,偏偏能給他造成些困擾。
——要是那些人脈和資源全都可以為他所用,那就不至於這麼麻煩了。
這也就是為什麼,此時的神裡綾人,在長時間地處理那些煩人的政事之後,總會去找神裡綾華。
在幼妹身邊,他能夠將那些醃臢的事情稍稍放到一邊,隻體會家庭的溫暖。
哪怕能夠放鬆的時間短暫。
但就是那片刻的溫馨,才是一直支撐著他的動力。
就算是後來,現在的少年神裡綾人成長為了十年之後那個將軍大人之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稻妻政壇上決不能夠略過的地位穩固的社奉行大人,他的一切所求不過是一家之安。
最多,也隻是推己及人,從維護一個小家的安寧,到了維護稻妻所有家庭安寧而已。
現在,麵對托馬的調侃,神裡綾人點點頭:“的確,我贏不了綾華,她畢竟是真心喜歡這個遊戲。至於鬥篷,幫我準備下吧。”
托馬咧嘴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以後您都不用說您想要什麼,家主大人,我覺得我已經快要學會讀心術了。”
*
托馬好用,但畢竟就是一個人,要做的事情不少,況且從儲物市中將已經一年沒有拿出來過的鬥篷翻找出來也需要時間。
神裡綾人站在窗邊等,他揣著手,窗戶已經支開到了最大。
窗外,栗茸仔仔細細地用手帕將神裡綾華手上的那些融化的雪水全都擦乾,然後才將外麵包裹了厚厚一層棉褥的手爐遞給她。
可以說是照顧得非常仔細了。
然而,神裡綾人看著看著,覺得畫麵似乎有點不太對。
栗茸和神裡綾華站在一起,明明綾華還站在一級台階下,但身高卻是比栗茸要高的。
神裡綾人:“……”
他突然就覺得,仙人所謂鶴發童顏的外表,有些時候也不是很好。
*
栗茸說是要小憩,其實到了整理出來的客房中後,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裝束,隨後就去找神裡綾華了。
未來的白鷺公主,遊戲中絕對的T0級彆存在,將冰附魔發展到了極致的米桑親閨女,現在也還隻是一個會因為不想寫大字,托著臉頰對著窗外發呆的小女孩而已。
對付神裡綾人,主要目的要開門見山,至於來曆則要編造出一個雲山霧繞的背景;但是對於神裡綾華,應對她就要輕鬆簡單得多。
比如說:“我現在已經是神裡家的保鏢啦,負責保護你和你哥哥的安全,你哥哥在正堂裡工作,那我就來陪你玩遊戲吧。”
甚至都不用學著仙人的語氣把自己端著,因為“仙人”要融入平常的生活,和每個普通的稻妻人一樣嘛。
正如每一個年幼的孩子一樣。
現在的神裡綾華也很喜歡遊戲。
她細聲細氣地歡呼:“好哦!”
並沒有思考保鏢和遊戲陪玩有什麼必然的聯係。
栗茸簡單揮筆,在神裡綾華崇拜的目光中,將一隻表麵裝點得很是漂亮的彩色手鞠遞到了她手中。
神裡綾華:“哇——手鞠!”
好可愛好可愛,年幼的綾華眼睛還是那麼大,但是整個人看上去更像是一隻玉雪團子,甜甜的、糯糯的,大概還是冰激淩餡的。
栗茸內心彈幕瘋狂刷屏:
好羨慕好羨慕,神裡綾人你何德何能有這麼可愛的妹妹!
什麼,神裡綾人這樣的哥哥也很值得羨慕?
是啊,那不就更酸了嗎?
這是什麼檸檬樹上檸檬果,檸檬樹下隻有我的悲劇。
但她還要維持住自己在神裡綾人眼裡的“仙人”形象,以及在神裡綾華麵前的“保鏢”馬甲。
於是她不得不強行按捺住自己衝上去猛吸可愛小綾華的衝動,淡淡微笑:“如果你還有什麼彆的想玩的遊戲,我都可以畫出來給你。”
比如說什麼陀螺啊,什麼七巧板什麼解連環,甚至是四驅車無人機,或者手機她也可以畫出來啊!
哦,手機可能畫出來了也沒啥用,畢竟稻妻沒有wifi。
神裡綾華很知足:“手鞠就夠啦,我好喜歡的!”
平時能夠玩樂的時間不多,哪怕是最簡單的手鞠,她都經常覺得玩不夠。
有手鞠就夠了。
她看向窗外。
好像就是在栗茸敲響了神裡屋敷的大門時,外麵的風雪就停下了。
現在庭院中隻有潔白一片的積雪,是很適合出去玩的。
神裡綾華牽上栗茸的手,她的手指細細軟軟,手感相當之好,以至於栗茸拉上她的小手之後甚至不想放開。
牽上手之後晃呀晃,眼睛也眨呀眨:“我們可以出去嗎?”
玩過手鞠之後,還可以堆雪人~
栗茸:“當然可以啦。”
神裡綾華細細的眉毛皺起來:“可是外麵好冷。”
因為今年母親去世,她和哥哥都因此不會出門社交,所以她的鬥篷都收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