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
無月無星。
陰陽師正坐在窗下的桌前,持筆寫字,筆墨帶有淡淡的冷香。
烏黑的頭發束在身後,十五六歲的少年郎,風姿秀雅高徹,宛如月下青竹,又宛如一枝雪中冷梅。
小紙人在替他磨墨。
無意間抬眸,就見他一直惦念著的殿下站在庭院中央。
她正好奇地低頭打量院邊一隻燈籠鬼。
陰陽師的心急促地跳起來。
是殿下。
沒有月亮的夜晚,她站在那,就仿佛是月亮落在了庭院裡,
殿下啊……
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殿下了。
他凝望了許久。
筆尖的濃墨墜成一大滴,眼見得即將弄汙紙麵,小紙人趕緊上前抱住了筆尖。
他這才回過神來,鬆開手,讓小紙人把毛筆抱走。
不是夢。
*
這燈籠,拖著一條長長的舌頭,兩個牙齒,是牙齒嗎?還有一雙眼睛。
米粒之輝,不敢與日月爭光。燈籠鬼又局促又羞愧,十分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但是這位殿下正好奇又溫柔地看他,他便羞澀得不能挪動分毫,一直竭力把自己的舌頭縮起來,免得驚到殿下。
小雪覺得燈籠鬼憨憨的有點可愛。
“你好呀。”小雪打招呼。
燈籠鬼的火焰燃燒得更亮,“您、您好!”他小小聲道。
“殿下。”陰陽師終於收拾好心情,走出門。
小雪回頭。
驚了一下。
眼前的少年郎長身玉立,氣質清致,玉樹臨風美少年。
但——
小雪得仰頭看他。
比她高一個頭了?!
她的牛奶都喝到哪裡去了?
咳,總之與她記憶裡的可愛小少年……相差甚遠。
“童、童子丸?!”
已經正式取名晴明的少年陰陽師,隨著他的實力與日俱進,早已經無人喚他這個小名了。
晴明,全名安倍晴明,小名童子丸。
他看出了殿下的懵然。
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很好。好好表現。
他已經長大了。
要讓殿下正視這個事實。
微揚唇角,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一派風雅,完全看不出他淩亂急促、瞎幾把亂竄的內心。
“殿下,許久不見了。”按照十分鐘前定好的計劃,他優雅而成熟,十分得體的行了一禮。
彎腰時,他終於舍得把眼神從殿下的臉上下滑,於是,話就卡在了嗓子眼。
轟——
“那、那個,殿下……”白皙的臉上一片緋紅,眼神躲閃。
小雪還在琢磨時間跨度的問題。
不知不覺童子丸好像都長大了,就見童子丸紅彤彤的俊臉。
她下意識低頭一看。
唔。
她忽然穿越之前,剛剛洗完澡。一頭青絲濕漉漉地搭在肩上,氤氳蒙蒙水汽。
睡衣是荷葉邊的長袖長裙。
踩著涼拖鞋,露出白嫩的腳丫。
腳丫?
她不自在地曲了曲腳趾。
晴明紅著臉,差點忍不住伸手捂臉。
好、好可愛——
殿下的……。
他深吸一口氣,側過臉,“殿下,夜深風寒,您要搭件衣服嗎?”
*
一刻鐘後。
小雪坐在了房內。
晴明翻箱倒櫃找出來的最好布料的衣裳正搭在小雪腿上,而晴明正驅使小紙人給小雪吹頭發。
“陰陽術很方便啊。”
晴明臉上的紅暈還未消除,他的心砰砰亂跳,並反映到臉上。
語氣倒很穩的住,“是,本質上講,陰陽術就是為了讓人的生活更安全更便捷。”
“我覺得,作為陰陽師,陰陽術應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而非與日常生活割裂。”
“唔,真了不起這個想法。”小雪道。
她對陰陽術了解不多,但能將陰陽術運用到日常裡,無疑需要創造性和實踐性。
比如她知道的異能力的使用,能將其運用在生活裡就很難。
“更了不起的是——童子丸已經邁出實踐的步伐了。”
晴明抿了抿唇。
其實他從不覺得這些陰陽術有什麼厲害的,但是殿下誇他,他卻油然而生一種喜悅之情,比他打敗一個強大妖怪還要讓他喜悅。
她好奇的看著忙碌的小紙人們,有的小紙人在燒水,有的小紙人還乖巧地抱著毛筆……
“童子丸是給小紙人安排了不同的功能嗎?”
“對,比如給殿下吹頭發的這個小紙人上其實是設置了風陣。”
“它會打濕嗎?”
“會。”晴明笑了一下,揮手讓其中一個小紙人跳下殿下的肩膀,落在桌幾上。
小雪眨巴眼睛。
濕濕的小紙人朝晴明和小雪分彆行了一禮,然後它原地轉圈,把自己轉成麻花狀,然後肉眼可見水汽浮出來。
小紙人又恢複原樣,活動活動手腳,朝晴明和小雪又一行禮。
小雪忍不住故障,眼睛發亮,“好厲害!而且……好可愛!”
小紙人羞澀地捂住臉,然後又跳回小雪頭上繼續工作。
晴明心裡在冒泡。
他麵上還是很淡定的。
“隻是一些雕蟲小技罷了。”
小雪想起那個很有趣的燈籠,問:“那隻燈籠也是童子丸的嗎?”
“那個不是,”晴明對殿下從來是知無不言,“是我從陰陽寮回家時,老師叫我提上的。明日還要還給寮裡。”
小雪的頭發差不多乾了,一個紙人甚至心靈手巧地幫她把頭發用一條緞帶束住。
“謝謝。”小雪彎著眼向小紙人們一一道謝。
“說起來,童子丸已經開始工作了嗎?在陰陽寮?”
燭光下,殿下的麵容更加柔和。
他還從未看見姿態這麼隨意慵懶的殿下。
從前,殿下都時身穿華服。
不管什麼樣的殿下,都很好看。
和殿下這麼簡單地聊天也很讓人愉快,“對。我現在正在陰陽寮裡工作。”
小雪啊了一聲,“沒有隔多長時間,童子丸已經是個大人了呢。”
對於小雪而言,的確是每隔多長時間。
一個學期還沒結束。
記憶裡那個乖巧一本正經的小男孩長成了少年,又一晃眼在古代已經稱得上大人了。
對於晴明而言,卻是實實在在的每一天每一刻。
他孩童時見殿下,溫柔的神明被陰陽師欺騙,無形中,早熟的晴明把殿下放在了需要愛護的位置。
後來見殿下,神明護佑了他。美麗又溫柔。
再見殿下,就是此時。
於神明而言,時間就是這樣無用的東西。
但寥寥幾麵卻是他記憶裡濃墨重彩的所在。
何況,殿下的容光,平生罕見。
晴明笑了笑:“我已經舉行了元服禮,的確已經是大人了。”
大人這個詞,他稍微加重音。
殿下,他已經長大了。
“哦對。”小雪點頭。
按古代,成年時間比較早,男子元服後即是成年。現代日本的成年年齡則要晚一些,是二十歲。
說起元服,這時候,男子一般會廢止幼名,起正式的名字。
小雪想了想,問:“童子丸,你起正式的名字了嗎?”
陰陽師,通天曉地,強大的陰陽師甚至能短暫地窺破命運。
換言之,越強大的陰陽師,即使是偶然一瞬的直覺,也值得重視。
晴明當然希望能從殿下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然後把童子丸這個一點都不成熟的名字拋之記憶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