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的院子十分寧靜。後來的那些式神都還不在,櫻花樹也不在。
但是並不冷清,小紙人忙前忙後。
一時不能回家,小雪沒有浪費時間,而是繼續學習。
她新抽的異能力來自法國文豪雨果。
【維克多.雨果:悲慘世界】
對新抽出的異能力,小雪覺得十分慶幸。至少不是一門陌生的語言,不然她還得重頭先過語言關。
法語,她熟啊。法國文學,她也熟啊。
她坐在廊下讀雨果早期的詩集。
晴明在書案旁寫字,不時看一眼殿下。
殿下姿態閒散而優雅,美麗的側臉,優美的背脊,認真地讀書。
那書本上的文字他曾經見過。是異國的文字。
晴明看得出神,差點將墨水滴在紙上,他將筆尖往硯台邊一蘸,蘸去過多的墨汁。再抬眸,卻見殿下輕輕蹙眉,那雙彎月一樣的眼眸浮現哀愁。
晴明不喜歡殿下露出這樣的表情,幾乎沒有多加思忖,他放下筆,勾手示意端上糕點的小紙人把托盤遞給他。
他親自端著糕點上前。
“殿下,要用些甜糕嗎?”
小雪正讀得頭大,詩歌讀起來永遠是最費力的。
晴明將小碟放在矮幾上,順勢坐下來,他的氣質清朗而溫雅,屬於狐的美貌在氣質之下散發魅力。
小雪一個轉頭,被這份美麗驚豔到了。
“啊好。”她恍然想,童子丸果然是長大了,“謝謝。”
晴明溫和帶笑,眼尾上翹,“殿下在讀的書是海外之地的文字嗎?”
“對。”
小雪想了下,從公元939年卡佩王朝開始,法語便成為了法國唯一的官方語言。近代法語差不多定型在這一時期。算時間差不多是同時呢。
晴明在空氣中信手寫下一行字,“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當年,殿下留下過一些紙稿,最上麵一張上寫有這句話……一不留神就記住了。”
Jesuislederniersurtaroute
Ledernierprintemps dernièreneige
Lederpournepasmourir
是一位法國詩人的詩。
小雪從記憶裡翻出好像是有這麼回事。當時蘭堂爸爸叫她寫檢討,她被晴明召喚時,將紙稿落在了晴明那兒。
她好像是在紙稿上還寫下過一些其他亂七八糟的內容。
晴明似乎有點愧疚,眼睫毛都在顫抖。
我是你路上最後一位過客,
最後一個春天,最後一場雪,
最後一次求生的戰爭。
小雪便將這句詩的中文念出來。
附帶一個笑容,示意沒關係。
室町幕府時代末期,大概是十六世紀,大航海時代一艘葡萄牙商船海上遇難飄至九州,日本第一次與西方有了接觸。此時主要接觸的西方國家主要是葡萄牙、西班牙。直到後來德川幕府開始閉關鎖國,這一時期是荷蘭。
一句法文詩沒有關係吧。
這句詩,是童子丸一直記在心裡的詩。
他那時沒有問出口,慫。
晴明問出口了,這句詩的意思實在是……不吉。
他伸手抹掉空中留下的字符,他歎息般道:“這句詩真傷感啊。”
小雪想不起當時為什麼要寫這句詩,大概是因為恰好看見了吧。
她感覺像是詩人對所愛者,孤注一擲而義無反顧的宣言。
“傷感?”
晴明沒有看小雪,而是為她重新添上水,他的手很穩,注視著水流出神,“這像是一個人垂垂老矣之時回憶失去的愛人時的一句自白。”
小雪不太明白。
但是晴明說對了一點,這位詩人創作這首詩的確是垂暮之年。
她還想再問。
院門被敲響了。
院門自動打開,門口傳來一個爽朗的男聲:“晴明!三條府邸出了一把不世出的刀劍,據言美輪美奐,難得的是出世不久已有了付喪神了呢。”
“怎麼樣,晴明,今天要出門……”來人從院門繞過綠植過來,忽地就噤聲了。腳步也停住,整個人宛如一尊雕像。
這是一位平安京時的貴公子,身上穿著貴族的打扮,但是身上帶著武家式的豪氣爽直。
小雪猜測這個人大概就是源博雅。
源氏的貴公子,安倍晴明的好友。
源博雅出身高貴,和好友晴明一塊兒時也見過不少容貌超人的所在。但是這一位……殿下就像月宮裡的天女,美麗非凡,不可言說,隻是靜靜坐在那,卻像月偃枝間。
他下意識看向晴明。
坊間傳聞,晴明年紀尚幼時,就能召喚出一位舉世無雙的神女作為式神。
陰陽寮的學徒曾經有人不惜使用家中的禁術,組隊圍堵晴明。那時便是那位神女翩然降世,庇護了晴明。
神女孤高而溫柔,令所有參與者自寫下認罪書,給他們一個認錯改正的機會。
其中一部分人回頭認罪,洗心革麵,如今都是風評甚好的陰陽師。
而那部分仍存惡意的人,卻再也不能使用陰陽術,失去了所有運道,或是自食其果,或是淪為惡鬼已被治退。
這件事在京中很傳了一段時間,作為一段軼事。
所有提起神女的人口徑都一致,隻言神女舉世無雙,卻不肯多說其他。
源博雅認識晴明後,曾經問過神女一事。
晴明隻是微笑不答,三言兩語把他繞暈,忘掉追問,等回過神來,他已經被送客了。
三番幾次,他就知趣地不再問了。
啊,不對,有一次——他從晴明口中聽見了隻言片語。
那是有一日節慶,滿月明亮而皎潔。他和晴明在月下飲酒,晴明望著月亮多喝了幾杯。
晴明忽然低喃:“月色甚好,殿下想來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