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闊的空間裡, 佇立著上不接天,下不著地的懸浮之塔。
地麵上是層層疊疊的白色花海,而高塔的憑欄處,站著留有白色長發的半精靈。
“哎呀, 我還一直在想著你會什麼時候過來呢。”
梅林托著下巴, 擺出欣賞畫作一般的表情:“現在要去更下層對嗎?”
他的懷裡臥著一隻渾身白色絨毛的奇異動物, 正在拚命掙紮著想要抬腿去踢梅林的臉。梅林顯然對於對方的努力視若無睹,攏緊了手臂, 讓那隻白毛小動物掙紮得更加激烈了一些。
林德爾漂浮在半空, 狹長的耳朵抖動了一下,用金色的眼睛注視著麵前的白發男人。對方人類的體征比他要完全得多,卻總是穿得花裡胡哨,梅林的視線在林德爾幾乎要攔腰截斷的左手上看了一眼, 很快又移開了目光。
“雖然可能對你來說是多此一舉的問話,但我還是照慣例需要問一句“半前方可是比地獄還深的深淵,你確定要過去嗎?”
梅林仰著臉看他。
“……嘴上這麼說, 其實你的心裡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扔下去了吧。”
林德爾回答:“畢竟對你這種家夥來說,有熱鬨看比什麼都重要。”
“怎麼能這麼說呢?畢竟我可是在以欣賞畫卷的態度在欣賞著人類所描繪而成的文明。”
梅林攤開手:“像你這樣能贏得人類的心, 對我而言才是陌生又無法理解的現象呢。”
“說這些沒有意義,這裡的時間流速和表側一樣,你快一點。”
林德爾催促道。
“那麼,這就為你拉開不歸路的大門。”
梅林笑了起來,表情像是真的看到了什麼新奇有趣的現象:“我很期待你們接下來的故事, 林德爾。”
阿瓦隆唯一的高塔顫抖起來。
高塔的正下方, 無邊無垠的花海留出了一道縫隙。白色的花瓣彙聚成海浪,梅林的法杖尖端輕輕點地,動作就像是摩西分開大海。
林德爾毫不猶豫地再次下潛, 在跳進花海深淵的那一刻,從足尖到發梢,連同那隻耷拉著的左手臂一起,整個身軀在轉瞬之間就分崩離析。
“……這就是我討厭妖精鄉的原因之一。”
最後的話語乘著風飄散,被梅林捕獲在耳中:“比起作為純粹的能量體,果然還是做出真實的身體更好。”
*
五感被剝離,除了擬似身體的五感之外,對情緒的感知,對視線的探查,對於靈魂的捕獲和汲取,一切作為生物的機能都在消退。
維山帝的法術和梅林的法術一起,撬開了那扇連通著人類集體無意識大海的門。
大概任何一個人類,抵達這片區域之後都會被徹底擊碎的吧。連自我都徹底消散,作為雜質被世界的自我清除機製徹底排出——毋庸置疑地被清理一空。
而他是純粹的意識體,是勉強維持著物質化的靈魂。
“……也沒辦法啊,畢竟如果那個人總想要注視著整個世界的話,就一定要有人要負責注視著他才可以。”
作為路引的是若有若無的酒精味兒——這樣說似乎有些多餘,因為嗅覺作為五感之一早就已經被剝離一空,留下的隻是漂泊在海麵上的淺層本能,是人類在短暫的三十年裡曾經追逐過的,青睞過的某種虛幻縹緲的概念。
再潛得更深一點時,方向就變得尤為清晰。
那個過程就像是在漫長的、世界上萬事萬物所構成的銀河當中握住一枚小小的星星——雖然微小,發光等級在肉眼裡或許難以捕獲,但的的確確是閃爍在漫天星海當中的一顆。
讓林德爾忍不住去想他曾經在捱過七十年的過程當中看過的讀本,其中一本叫做《人類的群星閃耀時》。
全世界的人類們心中所構築的“美國隊長”各有不同,在林德爾眼裡根本不算真實。書本上的,電影裡的,音樂劇裡的,動畫片當中的,孩子們心目中的,神盾局探員們偷偷藏起的記錄檔案……一切的一切,卻成為了他更加貼近那個人的道標,它們擰成一股繩索,在海浪當中連通著美國隊長這個概念。
是大海當中的一滴水,宇宙裡的一顆星星,天空當中,和周圍的空氣所不同的那一團空氣。
那個人有著自己觀測過的最為熠熠生輝的人類靈魂,林德爾想,他不可能找不到。
這非常奇妙,就像是他明明已經失去了全部的“感覺”,卻仍舊能想起自己曾經在七十年間的某個下午,他坐在卡特女士的病床邊上,輕輕替她讀過某個智利男人的詩集。
[你從所有的事物當中浮現,充斥著我的靈魂。]
[你就像黑夜,擁有寂寞和群星。][1]
那個時候卡特女士的年紀已經很大,她的頭發發白,陷在枕頭裡,睜著眼睛問他有沒有讀懂這些詩歌的含義。林德爾捧著書搖了搖頭,即便能夠理解人類的語言文字,“詩”仍舊是當時的他所難以觸及的領域,於是對方伸出有些皺褶的手,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下一秒,就像一顆氣泡融化在海水當中,林德爾的意識反應徹底消失了。
*
而另一邊,史蒂夫和巴基的纏鬥終止於一片浮現在他們當中的傳送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