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儘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想了想問:“為什麼要回島上,梨花島軍醫院對你來說不是好工作。”
沈溪微微低了頭,她說:“島上安全,軍醫院工作也輕鬆,我想過輕鬆的日子。”
其實她隻是想跟陸嶺呆在一起。
陸嶺站在她對麵,認真看著她的每一分表情,有期待、不舍還有信賴。
有這麼一個人全心全意地信任和依賴他,感覺很充實,很溫暖。
突然想抱抱她。
可他不會有任何動作,語氣還很平靜:“可以,你自己決定。”
語氣很隨意,好像她回不回島上跟他關係不大,她怎麼決定都可以。
沈溪失望了,把頭垂得更低,她沒預計過她說出這句話陸嶺會有什麼反應,反正不會是這樣,完全無所謂的樣子。
陸嶺在想自己的事情,這些天看她很開心,特彆期待要去上學,一點都沒有對即將離開表示不舍,他想她有了學業甚至以後有了工作,他對她來說就不重要了。
雖然沒表現出來,但是他其實很失落。
沒想到她有這樣的想法。
如果他沒有領會錯的話,沈溪向自己邁出了一小步,自己要邁出一大步。
想著這些,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沈溪的神情黯淡下來,眼睛裡卻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爍。
沈溪突然轉過身朝校門裡跑去。“我回宿舍了。”她說。
陸嶺在她身後喊:“每天一定要堅持跑步,要是發現你身體素質不如以前,我會帶你去拉練。”
沈溪:“……”
她要跟陸嶺絕交。
一輩子都不要再見麵了。
——
陸嶺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在牽絆著他。
他迅速開車回到船山縣,離杭城越來越遠,他才知道他多麼想在她身邊。
那種感覺清晰而強烈。
當天晚上他就去了師部。趙師長本來已經回了家,陸嶺喊了名戰士把他叫回了辦公室。
“你這火急火撩找我有什麼事?”趙師長問。
他說:“趙師長,咱們師不是有在杭城海軍指揮學院進修的名額嗎?我想去進修。”
趙師長愕然:“你去進修,進修什麼,你不是已經進修過兩年了,我看你去當教員差不多。”
陸嶺琢磨著這句話,確定不是一句諷刺,於是說:“趙師長,我隻是有實戰實訓經驗,可是軍事理論、科學文化跟專業技術知識都有很大的欠缺,我想用一年時間,係統學習,爭取全麵提升個人素質,成為一名符合新時代祖國需求的軍人。”
這是為了去杭城,不惜說自己哪哪都不行。
趙師長耐心聽完,擺了擺手:“小陸,你是因為小沈吧,小沈去杭城讀大學,你就在梨花島呆不住了,也想去杭城吧。你父親要是知道這件事應該很高興,你不承認不行,薑還是老的辣,你爸老謀深算,給你介紹了這麼一個媳婦。”
陸嶺:請不要提起陸劍堯。
趙師長不僅在工作方麵精明,看待感情也有一雙慧眼。
陸嶺性子剛硬,就要沈溪這樣軟性子的磨他,這叫一物降一物。
見陸嶺默認這件事,趙師長又說:“我這幾天琢磨一件事,有個重要的任務上級領導讓我們海軍陸戰師選精英出來去做,我想你是個合適人選,你不來找我我也要派人去找你。但我又想這任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小沈在島上,你可能不願意去。既然你想去杭城,那麼這個任務交給你,你可以去杭城海指學院進修,以進修的名義做掩護,完成這個任務。”
半個小時之後,陸嶺莊重行了個軍禮,話音鏗鏘:“保證完成任務。”
——
回到宿舍,剛好小桃跟王小歐打了熱水回來,小桃笑著說:“沈溪,我幫你打了熱水。”
“多謝啦。”沈溪說。
小桃雖然不愛說話,但很熱心,以前也經常幫沈溪打熱水打飯。
“你跟我客氣啥。”
王小歐噘著嘴:“你說我咋這倒黴呢,新買的暖壺,就放熱水房我跟小桃上個廁所的功夫,就丟了。你說誰這缺德啊?剛來學校就偷東西。”
“也說不定是拿錯了,暖壺相同圖案的也多。”小桃說,“你看沈溪的就寫著名字。”
沈溪看看自己的暖壺,上麵用紅漆寫著她的名字。
她抿了嘴笑,是陸嶺寫的,隻要是她的事情,陸嶺總是很細心。
“得了,等發了補貼我再買一個。”王小歐說,“我先用你們的行不?”
“行,你就隨便用,不用客氣。”沈溪說。
張秀芹推門進來說:“都回來啦,走,去食堂打飯。”
幾個人去了食堂,食堂晚飯的品種不多,有粥、各種饅頭,還有白菜豆腐、鹹菜之類的,沈溪買了個饅頭還有一份白菜豆腐。
回到宿舍,沈溪看到幾個人買的都是白麵饅頭,就小桃的是黑不溜秋的雜合麵饅頭,還隻有半個巴掌大,連菜都沒有。
雜合麵饅頭不好吃,拉嗓子。
她們每個月有十七塊錢補助,可現在補助還沒發下來,小桃肯定是沒錢。
沈溪把自己饅頭分了小桃一半,說:“我吃不了,你替我吃一半。”
她食量小,確實吃不了。以前也經常分小桃饅頭吃。
小桃一點都沒覺得自卑不好意思之類的,接過去說:“謝謝,那我吃啦。”
吃完飯,沈溪、小桃跟王小歐去上自習,張秀芹去學生會,到九點多鐘,她們從教室回來,冤家路窄,沈溪遇到了趙嬌蘭,對方看到沈溪明顯一怔。
沈溪讓小桃跟王小歐先回宿舍,看她們走遠,沈溪笑道:“趙嬌蘭你沒想到我會來上學吧,咱們並沒有多熟悉,並且關係也不好,你沒必要更沒資格跟學校說我不回來讀書。”
趙嬌蘭今年二十歲,讀大二。
沈溪隻是猜測是趙嬌蘭跟學校說她不回來讀書,這樣說是想試探她。
沒想到對方直接承認,她說:“我說了你不回來讀書不是為了你好嗎,你嫁得那麼好,就好好在島上呆著,你是不是在島上呆的太無聊了才出來招搖,嫁給陸副團你還不滿足嗎,還要出來招蜂引蝶。”
沈溪冷冷地說:“我跟你不熟,彆說什麼為我好,也彆給我扣帽子,我家陸副團是世界上最優秀的男人,我怎麼可能有作風問題,我勸你管好自己的言行,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不該做的事情不要做。趙師長是我很尊重的長輩,看在長輩的份上我不想跟你翻臉。”
趙嬌蘭哼了一聲:“尊重?長輩?請問你的尊重哪裡來,你還不是需要我爸的保護,你才尊重他,把他當長輩,給他送吃的討好他。我爸也是糊塗,一點吃的就能把他哄住,你還真的挺會做人,總有一天我會讓他看清楚你的真實嘴臉。”
沈溪笑笑:“我是會做人,多謝你誇獎,我也勸你好好反思,你不會做人的話會給趙師長惹麻煩,拜托你還是謹言慎行,做任何事情前先考慮下合適不合適,有沒有給你爸丟臉,趙師長怎麼會有你這種女兒。”
——
倆人這一番對話沈溪根本沒放在心上,趙嬌蘭卻一整天都意難平,甚至夜裡還做了個噩夢。
她夢到她的前世,若不是她前世死的早,趙嬌蘭會發現她竟然不是趙師長親生,抓到這個天大把柄的趙若蘭立刻把她母親趕出家門,而她享有的趙師長的社會關係全部被割斷。
而這一世,發現這個秘密的竟然是沈溪,她把這件事告訴了趙師長,她和母親同樣被掃地出門。
早晨醒來時趙嬌蘭真個人都懵了。
有個問題是,趙師長一直把她當親閨女。她也從來沒想過自己不是趙師長親生,絕對想不到還有這個隱情。
她上一世活到三十五歲,真不知道如果她不死的話還會被趕出家門。
想不到趙師長冷酷又無情,完全不顧養育了她二十多年,也不顧她和母親之間的夫妻情分,直接把兩人趕走。
她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
她怎麼不是趙師長親生?那她父親是誰?她母親婚事出軌?還是懷揣著她嫁給趙師長,把她算到趙師長頭上。
不管是哪種情況,都很可怕。
她用手抓著長發,滿臉頹喪,怎麼會這樣。
她連書都讀不下去了,早上起床後讓同學幫她請假,自己買票坐長途汽車回了船山縣。
下午她到了船山縣師醫院,曹雅雲看她頭發淩亂,神情慌張,還以為她出了什麼事情,趕忙問是怎麼回事。
“媽,我有事要問你,咱們回家說。”趙嬌蘭害怕沮喪地說。
曹雅雲從來沒想到自己嬌養出來的女兒會是這幅模樣,她不敢怠慢,馬上帶她回家,回到家後,把保姆支去買菜,問她是怎麼回事。
趙嬌蘭直直地盯著曹雅雲:“媽,我是爸的親閨女嗎?”
曹雅雲的腦子轟得一聲炸了,這麼多年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謹守這個秘密,不知道趙嬌蘭怎麼知道的。
但是,她絕對不承認。
她儘力用輕鬆的語氣笑著說:“閨女,你胡思亂想什麼,是你爸對你不好了,你怎麼可能不是她親生。”
夢境太真實了,而且對方分明是強顏歡笑,趙嬌蘭並不信曹雅雲說的,她說:“你了解我爸,他一直都很絕情冷血,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如果我真的不是他親生,被他發現咱倆都會有好下場,媽,你必須告訴我事情,你說你是不是騙了我爸。”
曹雅雲強作淡定,也盯著趙嬌蘭看,按理說她不會發現身世的秘密,到底她是怎麼知道的,抑或隻是懷疑?
她試探著問:“嬌蘭,你不要這樣說,不要懷疑自己,不要懷疑我跟你爸的感情。”
趙嬌蘭搖著曹雅雲的胳膊:“媽,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我跟你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跟我隱瞞沒用,應該我們兩個一起想辦法,怎樣糊弄過我爸,怎樣度過難關。”
曹雅雲捂住了臉,半晌,她沉悶發問:“你是怎麼懷疑這件事?”
趙嬌蘭心中大呼不好,夢境八成是真的,她煩躁地說:“你彆問我怎麼知道,你就說我的生父是誰?”
曹雅雲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她把臉埋在手裡說:“我那時候也年輕,不懂事,你生父他曾經在南霸河起義。”
“起義,革命者?”趙嬌蘭喃喃自語,不對,要是她生父是革命者她媽不會是這個表情,“土匪?他是土匪?”
趙嬌蘭大驚。
曹雅雲默認,好一會兒才說:“東躲西藏好幾年後,以為沒事了,還是被抓,我那時候肚子裡已經有了你,想給你良好的生活環境,嫁給你爸,說你是他的孩子。”
她本來想將這件事情爛在肚子裡,可看趙嬌蘭不問出底細不罷休的樣子,還是決定告訴她,母女倆一同籌劃。
趙嬌蘭周身的血液凝固到冰點,她大聲道:“土匪,媽,你真糊塗,怎麼會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怎麼會懷他的孩子,你跟誰都好,怎麼會跟他?”
曹雅雲麵龐扭曲的捂住趙嬌蘭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她的聲音幾乎不像自己的,低啞而乾澀:“你生父也是被逼上那條路。”
“夠了,閉嘴,你竟然為土匪開脫。”趙嬌蘭吼道。
這麼多年,她一直為自己的身份驕傲,可有一天卻發現這些都是虛假,她竟然是個土匪的女兒。
這比她想象的嚴重的多。
哪怕她是個貧下中農的女兒,比這強的多。
她該怎麼辦?
為什麼她有這麼糟糕的身世,為什麼趙若蘭有那麼好的父親,為什麼沈溪可以嫁得那麼好?
不公平,人生就是這麼不公平。
“還有人知道這件事嗎?”趙嬌蘭問。
“我隱藏的好,應該是沒有。”曹雅雲說。
趙嬌蘭嘴角噙著一抹冷笑,語氣苦澀冰冷至極:“應該是沒有!你自己就這麼不確定?要是我爸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把我們倆趕出家門。”
曹雅雲渾身一激靈,趙嬌蘭說得對,趙師長是個嫉惡如仇的人,他疼愛了趙嬌蘭二十年,可他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欺騙存在,萬一他知道被騙,不隻是趕出家門,他極有可能做出更絕情的事情。
趙嬌蘭冷得像是泡在冰水裡,她是做夢夢見自己不是趙師長親女,可沈溪跟趙若蘭又是怎麼知道的?
她的眼裡閃過一抹像毒蛇芯子一樣的光芒。
曹雅雲很慌亂,平日裡高傲慣了,可現在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她抓住趙嬌蘭的手問道:“那咱們怎麼辦,隻能瞞住你爸,現在隻有你知我知,咱倆不說,你爸她不會知道。”
趙嬌蘭幾乎是吼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做了這種醜事蠢事,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就算我們現在主動離開他對不行,他肯定會讓我們受到懲罰。”
曹雅雲覺得女兒像變了一個人,陌生到可怕,全身有股說不出的陰狠勁兒,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咱們怎麼辦?”
趙嬌蘭冷冷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從源頭入手,徹底杜絕我爸知道的可能性。”
趙若蘭跟沈溪!
——
沈溪連連打了幾個大噴嚏,怎麼感覺有人在背後算計她?
趙若蘭下班後來學校看她,她們倆人在學校食堂吃飯。
趙若蘭邊吃玉米餅子邊說:“我必須給你提個醒,你跟趙嬌蘭一個學校,她肯定要對付你。就上次那秘方那事兒,她倆去跟你要秘方,師醫院的人都知道了,就是我傳出去的,弄得她倆特彆沒臉。當然,我爸也沒臉,不過,為了對付她倆,我也顧不上我爸的臉麵。就這事兒她倆就記恨你,肯定要給你找麻煩。”
“她現在要對付的是我們倆,她整人的花樣層出不窮,我怕你鬥不贏她,你要是發現什麼不對頭的地方,或者發現她有什麼小動作,一定要告訴我,我跟你一塊分析,一塊對付她。我就不信咱倆贏不了她。”
沈溪點點頭說:“好,有什麼事我會去跟你商量。”
不過她對女主可不抱什麼期待,趙若蘭說的好像她很有鬥爭經驗一樣,其實她跟趙嬌蘭鬥總吃虧,要不是趙師長是明白人,各種維護她,她會被趙嬌蘭整得更慘。
——
第一個周末,沈溪正在圖書館上自習,突然有道悅耳的聲音輕聲說:“沈同學。”
沈溪抬頭一看,竟然是紀晏安,依舊是白襯衣黑褲,乾淨清爽的裝束。
沈溪自然是非常驚訝他會出現在這裡,倒是不驚訝他在偌大的校園裡能找到她,她在圖書館裡習慣坐同樣的位置,他以前也來找過她,所以她並不驚訝這個,隻是她想不到他在監管之中,能來她的學校找她。
沈溪問:“你怎麼來了?”
紀晏安拉開她旁邊的椅子坐下來,低聲說:“我解除監管了,現在可以自由行動,跟普通人一樣。”
沈溪看他那樣子就跟上次見他不一樣,上次見他雖然也是一副清俊模樣,可多少有點壓抑,這次見他感覺意氣風發,有種青年才俊特有的那種蓬勃向上的朝氣。
沈溪很驚喜他的變化,笑笑說:“那恭喜你了。”
紀晏安隨意翻了翻她的書說:“這裡不方便說話,去我家吧,我媽讓你去家裡吃飯,她已經在準備午飯了。”
沈溪看他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學校裡確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於是沈溪收拾書包跟紀晏安一起往圖書館外走。
她說:“叔叔阿姨不會嫌棄我吧。”她指的是她的身份。
紀晏安笑著安撫她:“我自己都被監管過,他們嫌棄你乾什麼,中午我爸不回家吃飯,就我媽和我弟在家。”
沈溪不肯空手去,路上經過點心鋪,進去買了些沙琪瑪、棗糕、蜂糕,由紀晏安拎著,倆人一起往他家走。
他家住在杭城陸軍學院家屬院,離沈溪學校並不遠,倆人很快走到。
作者有話要說:趙嬌蘭會很快被乾掉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