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茶之前, 金不語從侯府大門外的馬車裡領進來一位年輕女子,懷裡還抱著倆三歲左右的雙生子。
雙生子生的玉雪可愛,紮著一樣的鬏鬏, 穿著一色的紅色小袍子, 衣領與袖口還鑲著白色的毛邊, 猶如仙人座下的童子般喜慶可愛。
年輕婦人約莫二十歲左右,容貌娟秀,還有點膽怯的樣子, 亦步亦趨跟在世子身後進了宴客的主廳。
主廳裡都等著萬夫人相看未來女婿, 在座的諸人對世子的荒唐心知肚明, 家裡有女兒的都怕侯爺開口求親,唯獨侯府前親家竇夫人心懷恨意,聽說侯爺有心替世子求娶萬芷柔, 內心不知道多雀躍。
世子荒唐,萬芷柔跋扈, 可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自從金不與竇路和離之後,起先她也覺得這門親事和離的好, 侯爺的閨女就算是不生育, 頂天了在後院裡多磋磨幾回,可是再磋磨也不能磋磨出孫子來啊。
還好世子堅持要和離,可算是替他們竇家辦了一件大好事兒。
世子的人前腳拉完嫁妝,後腳她便去佛前上了柱香,求菩薩保佑她兒將來再娶一房定然是個好生養的。
也許是菩薩不管生子, 拜完第二日她便請了媒婆上門,細細將自家對未來媳婦的要求講來,哪知道媒婆麵色古怪,似有疑難之色, 雖然也向她推薦了幾家女孩兒,不是將軍的女兒便是幽州文官家裡的女兒,可媒婆也說了:“您這樣的人家求親,哪裡輪得到我們上門去提,兩家通口氣兒都有意了,小人跑跑腿也就是了。”
整個臘月,竇夫人都撲在為兒子提親的路上,但連連走過好幾家,莫不是被人婉拒,哪怕與他家來往密切的秦野將軍家足足有三個適婚閨女,秦夫人也委婉表示:家裡閨女年紀還小,不急不急。
您家裡都十七八歲的閨女了,還不著急嫁?
當誰是傻子不成?!
竇夫人覺得事有蹊蹺,最後派了身邊的婆子細細去察問緣由,總算得知了如意館之事。
——竇路羞於提起,而跟著他的人更不敢提小主子的是非,相好的人家聽到風聲細推敲竟也覺得世子荒唐歸荒唐,可話好像沒錯。
竇路一屋子妻妾,連半個芽兒都沒發出來,可不就是種子有問題嗎?
金不不生就算了,總不能湊巧一屋子女人都有問題吧?!
竇夫人聽到此事,氣的鼻子都差點歪了,連年都沒過好,急於想要證明世子的話是錯誤的,甚至還懷疑,過去竇路房裡的妾室通房們不能生,定然是金不做了手腳!
狠毒的女人,自己不生也不讓彆人生!
不過現在好了,她滾出了竇家,剩下的妾室們斷斷不會再受人壓製,想來抱孫有望。
竇夫人想明白其中關竅,召集了兒子房裡的妾室通房訓話,中心思想隻有一個:生兒子!
妾室們聽著老夫人的訓話麵麵相覷——金大小姐性格寬厚,從不曾灌過她們絕子湯藥之類的東西,竇路也往她們房裡走的勤,她們倒是想生,可生不出來有什麼辦法?
竇夫人給兒子房裡的妾室通房們開完生子動員大會,想想兒子的傷腿,暫時不敢輕舉妄動,隻恐傷了兒子的根本,隻能再想辦法物色未來兒媳婦。
金不語被禁足在家裡讀書的時候,竇路便躺在床上養傷,如今將將能下地,還不能久站久坐,侯府的宴席便沒有參加。
竇夫人抱著看笑話的心情等著侯爺為世子定下萬芷柔,加上萬大將軍愛護女兒的心情,幾乎可以預見他去如意館狠抽世子為女兒出氣的日子為時不遠了。
哪知道世子膽大包天,居然抱著一對雙生子進了宴客的主廳,將那對雙生子放下來,向堂上的定北侯介紹:“父親,這是兒子的外室芸娘生的一雙孩兒。”她指著左邊的孩子說:“這是陽哥兒。”右邊的孩子:“這是旭哥兒。”催促倆孩子:“陽兒旭兒,快跪下向你們的祖父行禮。”又拉過她身後娟秀的女子向定北侯介紹:“父親,這是我的外室芸娘,趁著過年兒子帶了她跟孩子們進府來向父親請安。”
她這話說的理直氣壯,好像還有點隱隱的炫耀之色,仿佛有外室還養出倆私生子是多了不起的事兒,半點不需要遮掩。
滿廳死寂。
眾人都被她這番行徑給弄傻了,不少人心中暗想:世子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在外麵尋歡作樂就算了,還弄出外室跟私生子!
弄出外室跟私生子就算了,這種醜事難道不該遮掩起來嗎?
她趁著過年一股腦兒帶回來,這是打誰的臉呢?
定北侯宛如被雷劈焦了一般黑著臉,好半天隻知道喘著氣狠狠瞪著下麵的一家四口,生吃了她們的心思都有了。
——他這是作了什麼孽啊?!
芸娘嚇的扯著世子的袖子直往她身後躲,倆孩子還不大會看人臉色,規規矩矩跪下來,聲音甜脆如桃,齊齊道:“孫兒見過祖父!”
父親說過的,磕完了頭說不定還有見麵禮呢。
倆小人兒齊齊期待的瞅著上座的定北侯,可好半天祖父就跟被凍住了的冰雕似的,連個動靜都沒有。
倆小腦袋扭回來,失望的用眼神詢問:說好的見麵禮呢?
金不語摸摸鼻子,為定北侯的禮儀不過關而尷尬,壓低了聲音哄孩子們:“回頭爹爹給你們補上。”
蘇溱溱扭過頭去,肚皮都快要笑破了,就怕遭人指摘,死死捂著帕子,還咳嗽兩聲以緩解肚裡的笑意。
“看來不需要問我家柔兒的意思了。”萬夫人冷著聲音,臉上還有些掛不住,求親成不成是一回事,可世子此舉無異於在侮辱人。
竇夫人半是痛快半是含酸的想:世子沒腦子就算了,放著萬家大好的親事不趨就,竟然還弄出了外室跟私生子,以後恐怕在幽州城內名聲都要臭了,誰家還敢把女孩兒許了給他?
但再看看堂下跪著的一雙玉雪可愛的孩兒,她又不無嫉妒的想,若她家路兒生出這樣一雙孩兒,她不知道得有多高興。
世上之事偏偏不能儘如人意,想要孩子的沒生出來,未成婚的偏偏弄出私生子。
其餘諸人,粗疏如卜大將軍,開席就喝了不少酒,此刻已是半醉,下意識誇道:“世子這一雙孩兒生的聰慧乖巧,一看就是讀書的料子。”他對讀書人有執念,兒孫卻俱不好此道,誇彆人家孩子讀書好就是最高的讚美。
金不語笑道:“大將軍慧眼如炬,我這一雙孩兒的確聰慧,雖未開蒙也已識得不少字了。”
卜大將軍灌一口酒,真心實意的羨慕起世子的私生子:“那真是聰慧得很。我家那幾個棒槌從小就不是讀書的料,讓他們識幾個字跟要了命似的。”
卜夫人尷尬的在食案下麵使勁扯他的衣擺,就想讓他少說幾句,可卜大將軍向來心直口快,且出身貧寒,對他來說婚生子還是私生子都是金家的血脈,況且又聰慧,半醉之下更不會考慮到定北侯的心情,大有準備與世子交流一番如何生出聰慧孩兒的架勢——他年紀老大可以不予考慮,但兒子們正當壯年,努力一把也未必沒有機會生出愛讀書的聰慧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