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不語站在定北侯府大門前, 仰頭看那高大的門楣,身後金不言一路哭著回來總算收住了淚,可還跟膏藥似的黏著她,緊跟在她身後啞著嗓子問:“不語在看什麼?”
“沒什麼。”她心道:當年親娘將她當作男兒養, 期望她光耀門楣, 可惜注定要讓她老人家失望了, 不但沒有振興薑氏,反而連祖宅都被朝廷收繳了。
金守忠下獄之後, 侯府原來的仆人除了世子院裡的, 其餘或死或傷,儘數被鎖拿, 大管家金餘作為金守忠的心腹, 更是武安侯重點關照對象, 與楊力關在一處,經過好幾輪的審訊, 這兩人被打的血肉模糊,倒是吐出來不少東西。
金餘暫且不說,楊力被刑訊的厲害了,竟向武安侯招供出金守忠在寶靈寺虐殺妾室蘇溱溱及其幼女金不棄,拋屍崖下, 偽造車禍之事,簡直駭人聽聞。
武安侯原本是奔著金守忠豢養私兵一事去的, 沒想到意外招出這樁秘聞, 再聯係府裡那位瘋了的少年, 天□□衫襤褸滿院子奔跑,下雪之時也渾然不覺寒冷,聽說那少年被關起來之前並未瘋, 隻是關的久了便瘋了,隻覺金守忠心狠手辣喪心病狂。
薑不語出獄的當日,武安侯便命人將瘋少年投入牢房,恰在金守忠隔壁——他是金守忠的妾生子,亦在株連之列。
金守忠剛剛失去了一個出色的兒子,又收獲一個瘋兒子,且這個瘋兒子不斷敲擊著牢房的牆壁,發出令人煩躁的響聲,他隔著柵欄吼一嗓子:“彆敲了!”瘋兒子回他一句:“你才是野種!”
金守忠額頭青筋直跳,雙目噴火麵容猙獰似要吃人,重重一掌拍在柵欄之上,力氣之大嚇了瘋兒子一跳,他嚇的抱著頭大喊:“野種野種!你才是野種!”
他隔壁住著竇卓,聽到動靜竟然落井下石:“侯爺可得待金不離好些,他瘋是瘋,好歹可是你僅剩的一根獨苗。”此時還以“侯爺”相稱,可不就是在惡心他嘛。
薑氏祠堂大開,高媽媽老胳膊老腿親自打掃,挨個將薑氏每個牌位都仔細拭擦,當擦到薑氏之時,忍不住念叨:“您活著與姓金的賊子相看兩相厭,煎熬多年,若不是為著世子的前程,早與他和離了。現在好了,世子要開祠堂將他逐出去,倆孩子全都還宗姓薑,您高興了吧?”
祠堂裡很安靜,這幾個月她憂心煎熬,原本兩鬢星星,待得重新回到幽州已是雪滿白頭,更覺身體每況愈下,擦兩下便累了,歇一歇再擦:“咱們大公子也沒個血脈後嗣,您生了倆,陛下已經準了不語出繼,您也不會眼看著兄長連個逢年過節祭掃的人都沒有吧?往後啊,她就是大公子的孩兒了。大公子生前護著您,您在下麵可彆跟大公子吵嘴啊。”
薑嫻從小被父兄姐姐捧在手心,成婚之前未曾嘗過一點委屈,有時候跟薑鴻博嚷嚷起來,薑世子也隻是無奈笑著全依了她,反而是嫁去蘇州的薑嵐未成婚之前還會教導幼妹幾句,也被她撒嬌蒙混過去了。
那時候,侯府父慈子孝,一片和樂。
高媽媽在侯府裡侍候了一輩子,經曆了侯府幾十年人事浮沉,如今要搬離侯府,難受的在心裡將皇帝老爺罵了好幾遍,又驚覺不大恭敬,連忙止住了念頭,繼續擦拭供桌。
橙絲跟橙苗端著供口香燭踮起腳尖往裡張望,卻不敢隨意走進來,隻能悄聲議論。
橙絲壓低了聲音說:“高媽媽彆是病了吧?我瞅她老人家頭發白的厲害,嗓門都低了下來,對世子都溫柔的不得了。”
薑不語雖然封號被褫奪,但她身邊侍候的人習慣了,一時半會倒難改口。
高媽媽在明軒堂裡便是大家長一般的存在,連小主子也是想罵就罵,掄起雞毛撣子也敢打,一眾下人們對她老人家佩服的五體投地,做老仆到她這種境界,與主子何異?
不過她老人家思想頑固,教訓薑不語固然暢意,可侍候起來卻謹守分寸,衣食住行皆是老仆的成例不說,若是有人對小主子不恭,就等著被發賣吧。
薑不語是個隨意的性子,時常沒大沒小跟身邊侍候的人開玩笑,但高媽媽卻從不允許下似隨意對小主子,可以說她在明軒堂的權威一多半都是高媽媽替她樹立起來的。
橙苗卻有不同的見解:“彆是世子娶了少夫人,當著少夫人不好意思凶世子吧?總要給世子幾分麵子。”
提起少夫人,兩丫頭不禁相視一樂,隻覺得自家主子健忘的厲害,在牢裡住了幾個月,竟忘了自己已經娶了媳婦兒,進門之後準備沐浴更衣,剛剛扯開了腰帶,少夫人推門進去,直嚇的主子尖叫一聲,竟還問:“你你……你怎麼在這裡?”
明軒堂的人都知道世子沐浴不喜人打攪,但那是仆從,少夫人可是她新婚的妻子,自然不在此例,因而便將人放了進去,沒想到差點鬨出亂子。
外麵院裡侍候的人算是開了眼界,澄心澄意偷笑——感情主子連自家媳婦兒也認不得了?被趙芳菲的貼身丫環瞪了一眼,才收斂不少。
趙芳菲麵紅過耳,低低道:“我來侍候夫君沐浴。”
薑不語撫額——她在牢裡時間太久,真將自己拜堂成親之事忘的一乾二淨,進來便直奔浴房,想好生洗涮乾淨,還要去祠堂祭拜,哪知差點生出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