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會兒,大周氏果然端著架子來了正廳。
嬤嬤跟在她的身後,臉上掛著通紅的指印,低眉順眼的,顯然被教訓過了。
阿森冷著臉坐在那兒,見她從門口一直走到主座,坐定後,才朝他們假意笑笑。
不禁翻了個白眼。
“這些刁奴。”大周氏語氣輕緩地說,“竟然自作主張,沒有通報於我,讓你們白白在這兒等了這麼久。”
簡單解釋了這麼一句,就很快引開話題:“都累了罷,房間已經整理好了,快去歇著。”
幾個孩子都沒有說話,三哥表情難看、二哥和阿柔似笑非笑地望著大周氏,蜚蜚則有些累了,乖乖坐在那裡,望著她的表情像是在發呆,卻最讓她覺得汗毛直立。
“怎麼了?”大周氏一臉茫然,反問他們,“是下人們有哪裡做的不周到嗎?”
一聽這話,三哥的火氣頓時直衝腦門,但二哥方才讓他不要說話,他也知道不好發作,便倚著靠背,一臉嫌棄地望著大周氏。
想看看她能演到什麼程度。
“夫人做事,自然麵麵俱到,沒什麼可挑剔的。”二哥將茶碗放在桌上,沒有蓋茶杯,裡麵的茶水喝完了,碗底剩下一層厚厚的茶梗。
“左右咱們也沒什麼事兒,”阿林說道,“等久些也無妨。”
大周氏臉色有些難看,方才讓他們去房間裡休息,他們都當做沒聽見,會不會是想在這兒等老爺回來,告她一狀?
想到這個,她就恨不得把旁邊的嬤嬤扇死!
在府上時日也不短了,竟然看不出這幾個小崽子的想法,差點兒就把她給害了!
——老爺對這幾個孩子可是寶貝的很,要是知道她這樣做,肯又要說她。
大周氏本來就比太傅年紀小,遇上事兒,倒也不會真的把她怎麼著,隻是把臉一冷,先是不理她,等她越來越害怕的時候,再攔著她說教,一說就是幾個時辰,完全拿教學生的那一套來折騰她。
十幾年來,她還是沒辦法習慣。
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覺得被罵是一件難以啟齒、丟人的事情!
太傅從來不朝她說什麼難聽的話,但就是讓大周氏覺得,自尊被他死死地踩在腳下。
“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大周氏假笑兩聲,“你們回去歇著,我繼續回去忙,兩相不耽誤。但讓你們在這兒等,我哪裡能安心做事?”
阿林一挑眉,全當不知道嬤嬤是受了她的指使才敢這樣囂張,隻問她:“外公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還不確定。”大周氏拿著架子,蘭花指理理鬢邊的頭發,“若朝中不忙,興許晌午回來,若今上留他議事,大半夜回來也是有可能的。”
二哥點點頭,神色愈發輕鬆,似乎沒聽出來她話裡的針對和高高在上似的。
“外公專心朝政,叫人敬佩。”少年站了起來,“既然夫人如此忙碌,咱們便不打擾了,等兄妹幾個收拾妥當,再來府上拜訪。”
大周氏沒想到,自己都親自來了,他們還是會走,放在鬢邊的蘭花指一僵,賠笑道:“哎呦,這怎麼話說的?”
“都到家了,怎麼還要走呢?”大周氏還拿方才那一套說辭來問他們,“可是有什麼照顧不周的地方?你們幾個孩子剛來京都,就這樣出去住,老爺知道了,要不放心的呀。”
假惺惺的做派,把阿森給惡心得夠嗆,站起來就往外走,根本懶得理她。
“阿森。”大周氏卻是不允,“你這孩子,有不滿的地方,你同我說嘛,可是怪我讓你等久了?這件事情是我不對,我朝你道歉,叫廚房多給你做些好吃的,莫要同我生氣,好不好?”
阿森:“……”能不能彆這麼虛偽?
阿森忍無可忍,正要和她明說,就聽見二哥用更加虛偽的語氣說:“夫人多心了,方才嬤嬤已經同咱們說明了緣由,咱們做小輩的,自然沒有責怪您的道理,隻是想著,咱們兄妹人多,事情也多,若在此住下,不免會給夫人添麻煩。”
“您和外公心疼咱們,咱們自然也心疼你們的。”二哥笑道,“不如這樣,先讓我們兄妹回去收拾整理,等飯點兒咱們再過來,省得給夫人添不必要的麻煩。”
他說的情真意切,三哥不禁打了個抖,一臉不忍卒睹地望著他。
在大周氏看不見的位置,阿林衝三弟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先不要說話——能裝、會裝,也算是一種本事。
阿森無奈搖頭,抱著胳膊等在一邊。
蜚蜚困了,懨懨地坐在椅子上望著他們,二哥見了她有些昏沉的小模樣,也隻想趕快離開。
“請夫人放心。”二哥加碼道,“待晌午見了外公,親自朝外公解釋,他老人家一定也能理解的。”
其實,大周氏巴不得他們永遠都不來自己麵前晃悠,聽見他的話,心裡彆提多高興了,隻是不好表現出來。
假意挽留了一番,他們還是堅持要走,大周氏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卻還是本著做戲做到底的原則,強行裝出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將他們送到了門口。
目送著兄妹幾個離開,大周氏回了院子裡,當即收了溫柔大方的表情,將桌上的茶碗拂落在地!
“嘭”的一聲響,茶杯四分五裂。
比那聲音更叫人覺得刺耳的,是大周氏慍怒的語氣:“給我跪下!”
嬤嬤大氣也不敢出,“噗通”一聲,跪在了大周氏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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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嬤嬤,你來府上多久了?”大周氏的聲音比三九天的冰淩更加冷,也更加尖銳,隻一眼,就讓楊嬤嬤瑟瑟發抖。
“回夫人的話,再過一個月就滿十二年了。”
“十二年了。”大周氏直冷笑,“府上養了十二年,還是這麼個德性,怕是沒得救“”馬上到帳房支銀子,往後,彆讓我看見你!”
楊嬤嬤不是長工,也沒簽賣身契,不然,惹了大周氏不滿,根本不可能這樣輕輕揭過。
但是,太傅府沒其他主子,隻要伺候好大周氏,她就可以借著老人的名號在府上作威作福,給子孫謀得諸多好處;
更因為她能在大周氏麵前說得上話,即便出了鄭府,旁人對她也是畢恭畢敬。
可現在,大周氏要把她逐出府!
她先前可沒少借著鄭府的名號,在外麵吹噓,一旦離府,不僅好處沒了,而且少不得要讓人笑話!
楊嬤嬤萬萬不願離開!
真是倒了血黴——她明明想給主子排憂解難,怎麼反倒惹惱了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呢?!
到現在她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隻覺得一萬個後悔,可又彆無他法。
大周氏氣成這樣,若非她是自由身,非把她打死不可!現在肯讓她去帳房支銀子,已是天大的恩賜了。
“多謝夫人。”楊嬤嬤連忙謝恩,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才敢起身,顫顫巍巍地離開。
她一走,大周氏就向身邊一個年輕些的婆子招招手,讓她湊近些。
那人附耳過去,大周氏當即凶相畢露,壓低聲音說道:“等那醃臢東西回老家的路上,叫人扮作被土匪將她截殺!”
“做仔細些。”捏著蘭花指,做作地理了理鬢邊的頭發,溫柔大方地說,“彆忘了把錢帶回來。”
“是。”婆子領命,退下了。
即使是常年為大周氏做這種事情的,也不免覺得脊背發涼。
大周氏並不缺那個錢,她隻是不願意把錢花在一個給她添了麻煩,並且被她判斷為沒有價值的人身上罷了。
望著以為能順利回家而鬆了口氣的楊嬤嬤,婆子突然有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淒涼之感——周氏能這樣對楊嬤嬤,就能這樣對所有人。
現在她有用得著自己的地方,所以把她當親信,一旦用不著了,等待著她的,又將會是什麼呢?
然而,正是因為不想成為第二個楊嬤嬤,她才要更加努力地去把事情做好。
兄妹幾個並不知道,那個耀武揚威的楊嬤嬤已經離死不遠了。
乘著馬車,兄妹幾個都很愉悅,到了在東市的新家,心情就更加明媚了。
宅子是爹娘找人幫他們租的,三進的院子,另外配了一個管家和六個仆從,四男兩女。男的看家護院,女的幫他們做做飯、洗洗衣裳之類的。
外公先前來看過,說是哪哪兒都不滿意,兄妹幾個就以為很不像樣,這會兒親眼瞧見,一個個卻都覺得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