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沒人選沈青梧呢?
因為有眼睛的人都會選沈青葉吧。
沈青葉麵薄,自然不能讓關注點隻在自己一人身上。她輕輕柔柔地說堂姐:“為什麼要選我?那位張家三郎,真論起來,是姐姐一人救的。姐姐帶他上車,帶他逃脫追殺,因為他,姐姐落入險境。張三郎一定和姐姐有緣分。”
沈青梧反問:“我救過他又如何?他又不認得我。這叫什麼緣分?”
沈青葉怔了一下,答:“救命之恩,當……”
她臉微紅,說不出口,一腳踏入室內的沈琢笑道:“當以身相許。傻青梧,他不知道,你不會讓他知道嗎?”
沈琢端詳沈青梧,見這個妹妹雖然常年不愛說話,卻一貫坐得筆直,腰杆挺拔,細看之下,眉目也有幾分秀致英氣。
縱然不如沈青葉一樣美得楚楚動人,可也有個好皮相。
沈琢一把摟住沈青梧,擠眉弄眼地調侃:“妹妹,我看那張家小月亮,一定是和我妹妹有緣的。”
沈青葉也在一旁含笑。
沈青梧半信半疑,拿起一麵銅鏡端詳自己。
她本不期待什麼張行簡,也不覺得自己救了張行簡,故事就會如何發展。但是沈琢與沈青葉都相信那類“以身相許”的故事,都說張行簡必定要報答她,說這相看宴,是為她準備的。
在哥哥與妹妹的戲謔中,沈青梧將玩笑話當了真。
她知道自己本是淤泥,本是枯草,可她也期待那月亮投她一眼。
她知道自己本不應奢求這些,但是若能嫁人,能離開沈家,天高任鳥飛,她的人生,會不會變得不一樣一些?
因為這些由旁人引出的期待,沈青梧對張行簡也多了許多莫名的關注。
她胡思亂想:相看宴上,張行簡會不會認出她,會不會選她?
她斬釘截鐵:如果他不知道她救了他,她就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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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朝每月四朝,張行簡傷好一些後,正趕上上朝之日。
五更天,城樓鼓聲敲響後,巷陌間傳來遙遙的鐵牌與木魚敲打聲。報曉的行者、頭陀穿梭於坊裡間,佛號聲清幽,伴著末句的提醒——“今日四參!”
大周朝子民的一天,由此開始。
晨霧迷離,燈籠踽踽。熹微晨光下,張行簡騎於馬上,在仆從們的簇擁下,朝皇城而去。
路上遇到同僚,彼此拱手致意。人人將這位年少的郎君望了一眼又一眼:最年輕的進士,兩國談判和平使,翰林院學士,任禦史台察案禦史。
這位意氣風發的張家三郎,前途不可限量。
沈青梧爬上牆頭,半身掩在蔥鬱的鬆柏間,向那馬上的俊秀郎君看去。她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就是張行簡,是自己救的那個人。
她新奇地偷偷看他。
他騎馬而行,她便在樹木間穿梭跳躍,緊隨著她。長發擦過眼睛,金色的光從身後拂照,鍍在他身上。
那是並不十分明耀的光,卻與他契合萬分。
沈青梧看得呆住,又看得喜悅。她不知不覺落後了幾丈,回過神後攀住樹枝,連忙追上。
她將他名字再在心間念一遍:張行簡。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卻很好聽,她喜歡。
而下方的張行簡,行路間,聽身後的長林縱馬上前低語:“三郎,有人跟著我們。莫不是孔相監視……”
孔相與張家不對付,幾次派人暗殺張行簡,張行簡以身為誘布置陷阱,也是為了對付孔相。這是張行簡回來後上朝的第一天,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張行簡麵上仍噙著笑,湖泊一樣的眼睛蕩一層光,輕聲:“派人去……”
他隨意地抬起眼,看到了一個人站在坊間牆上。
他怔了一下。
那是一個年少娘子,一身輕便的武袍,昂然立在牆頭。她踩著磚瓦,手拂開擾人的樹枝,偏過臉。金色日光從她背後徐徐升起,她整個身子都掩在暗處。
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烏黑,清亮,沉靜,淡漠。
星河流動,將少女的天真與武人的沉冷融於一體。
張行簡騎馬向前,她在牆頭間跳躍,不遠不近地跟著。張行簡每次不經意地側過臉,都能看到她。她一直跟著他,武藝高強,目不轉睛,卻也不來打招呼。
張行簡垂下眼。
長林做好了派人去敲打那人的準備:“郎君?”
張行簡再次望了那個方向一眼。
他看到晨曦透過薄雲,瀲灩的光在少女靜然的瞳孔中流淌。牆頭清風徐徐,她仰起臉。衣袂翻飛,少女神色恬靜。金光快要將陰影中的她籠罩,她輕輕一躍,那光便無法追上她的腳步,無法吞沒她。
那盛大而對立的瑰麗,讓他心湖波動一瞬。
馬上的張行簡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必管了。”
長林疑問。
張行簡:“可有查到是誰救的我?”
長林:“正在查。”